【脏衣篮】个性解读别洛夫自传11章康德拉辛部分

是的,本文就是对自传的过分解读。

我觉得我作为这个粉丝,在看了各种各样的文章报导以后,其实也很难保持完全的客观和理智——因为谢尔盖别洛夫对待康德拉辛就很不理智。不管是夸赞还是吐槽都透露着一种不理智。我也和小伙伴讨论过这个问题,就是他所谓的客观地评价康老师,可能只是在于角度——就是他在谈论康老师的时候没有深入讲很多他们的过往——他们之间显然是有很多故事的但这些他都没有抓取出来讲,讲得比较多的是教练在国家队的情况、教练个人的“事业”,教练作为对家和中陆的“对抗”。从这点来讲,他确实是把视角调高了,用了更加客观的角度去描述这个人。但即便是这样,他对于康德拉辛所做的“有条件的辩解”,“无条件地称赞针对美国的能力”方面都充满了非常浓厚的个人主观因素。

有小伙伴拜托朋友做过翻译http://www.sdaydream.site/PROJECT/10PLUS/2019/07/05/chapkon/

可能因为当时有些匆忙,里面有不少误解的地方。按照后来我疑惑的地方和找懂俄语的同好解答的来看,会结合机翻对有误解的做一些调整。

“历史不容忍假定式。这种有创造性的联盟从未有过,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但或许,它会带来很多的收获。尽管如此,诚实地说,弗拉基米尔·康德拉辛在创造力和人格上与我更接近。他成为了国内篮球历史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现象,尽管也未能避免犯下严重的错误。这种情况下,在我看来,他比其他人更深刻地了解篮球,更系统地工作,更加强调考虑长远,做事更坦诚直接,待人更诚恳更正确。

首先。客观地说我认为说康德拉辛是别洛夫最亲近的人这句真的是误翻。

一个是因为ближе是一个比较级,原型是ближний。意思是更近的,更接近的。所以不应该有最高级的定义。这一章是在介绍戈麦尔斯基和康德拉辛两个人,所以有一个相较而言的情况。另外一层是,它这里指的是在人格和创造力方面与他的接近而并不是在关系上的亲近——至于关系上的亲近是不是真的都不应该影响这句话本来表达的含义。

从别洛夫整本自传而言,他对于康德拉辛在执教理念上最大的认同就是“创造性”。我不是特别清楚苏联篮球的历史,但是从别洛夫的表述来看,康德拉辛在于对抗美国篮球上所做的研究和方式方法引进是其他人从未做过的,他根据斯巴达克自身特点(弱点)塑造了防守反击的风格并最终带领这个队伍获得了冠军。他在于篮球理念上的很多想法和实践到最后(虽然可能受到了其他因素的影响而没有大获全胜)仍然收到了不小的胜利。而这些胜利是对于这个教练很厉害的一种佐证而已。所以他在于这一章里面对于康德拉辛评价得最多的也是他的创造性。

其实在第一段就能发现他这个人表达时的某种双标。历史不容许假定式,就是那种如果xxxx的情况,但接下去他偏偏表达的是“如果继续有这种创造性的联盟存在,它将会带来丰硕的果实”。

别洛夫说康德拉辛是一个“уникальным”的现象,我查了一下是独一无二的意思。第一段他所说的创造性联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在表达康德拉辛所带领的这支国家队的独一无二。而这种独一无二的创造性联盟的核心,正是这个独一无二的教练。会有人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我在看了一些访谈之后确实觉得康德拉辛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于传统苏联篮球的一种抗争,或者不该叫抗争,作为他本人而言,他想建立一个自己认为良好的体系而不是跟着前任或者其他人的脚步盲从。(是的,从别人的解读来看康德拉辛也是自我意识很强且专制的那类人)

康德拉辛是一个真正的农夫,一个热情的独处者。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要求过任何东西,他有时使用了一切条件只为……做一颗糖果。甚至可以说,他有一个不能更糟的球队,因为康德拉辛的球员从未给他提供过任何东西。而他却试图给他们一个体面的训练条件,这是真的,在汽车、公寓、特权这些方面,他是一个局外人。

пахарем指的是农夫,种地的人,庄稼人,而不是牧师。但糖果是对的。这个表达也很有趣。如果他说的前面是牧师后面是糖果,那么这妥妥的是一个宗教隐喻,不过他只用了糖果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不是有这一层含义。从现实情况角度来说,很多球员在那个时期就是想获得更好的待遇,房子,车,但是康德拉辛没有这么去做。事实上他可以去要求,但他本身在这方面的要求就不高,他的理念当中也把这一部分看得没那么重,那就更不要提如何为底下的球员谋求这一部分的福利了。

著名的“列宁格勒篮球学校”——神话的代名词。但实际上没有学校,只有一个康德拉辛,只有他的热情,他身为农民的坚韧和坚决身为教练员的独创的才能。以带领列宁格勒队在1967年苏联人民运动会上的失败领导为开始,他在遥远的巴尔米拉北部边界的地方进行严格的选拔工作,以找到年轻的人才。接着将这些孩子从著名的列宁格勒62所体育寄宿学校中或多或少体面地集合起来,事无巨细地照顾直到他们能独立自主,某种意义上康德拉辛算是取代了孩子们的亲生父亲。

正是他发现了萨沙·别洛夫的天才,他为国家创造了一个奥林匹克传说。正是康德拉辛一点一点地创造了列宁格勒的斯巴达克。这份创造和实现 —— 不是基于好的生活,而是基于他所拥有的组合 ——同时也成为了这个团队的唯一真正战术。他将斯巴达克提升到可与中央陆军这样的超级俱乐部媲美的可持续竞争水平,该俱乐部在比赛和训练上的人员配备和组织能力通常是不可比拟的。

1975年的苏联锦标赛的胜利,促成他带着自己的团队来到了一个独特的地方。他在几个赛季的球队比赛中,使一个巨大的,不公正的、甚至已经被遗忘的城市获得久违的快乐。在康德拉辛工作期间,所有后来吹嘘“列宁格勒学校光荣传统”的人都没有帮助他,而且常常在他咬牙切齿的时候妨碍他。

гений的意思是独创的才能。

无疑,别洛夫认为康德拉辛才华横溢且与众不同。是他坚韧的品格和与众不同的才华,一个人——请注意——是一个人!搞了青训学校,并让这个青训学校成为了神话,还把斯巴达克这种硬件上和中陆有着很大差别的球队拉到和中陆争冠军的水平上。他还发掘了萨沙这样的天才,创造了xxx传说。从头至尾,在别洛夫的描述中,这些工作,仿佛都是康德拉辛完成的,没有别人什么事。即使球队和青训学校有别人帮助运营这些人的工作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康德拉辛!这里提到的“吹嘘列宁格勒学校光荣传荣传统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指的康派的人。但我觉得康派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负责派系斗争。所以他们在于吹捧青训学校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带着团体利益的自我赞扬自我抬高,但真正干事的又不是他们,从别人那里抢点荣誉来想往自己头上挂而已。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为什么别洛夫对于康派这些年对康德拉辛实际上的阻挠显得了如指掌?

在1970年在卢布尔雅那举行的‘失败’的世界杯后,康德拉辛成为国家队的主要教练,苏联队‘仅’位列第三。显然,体育新闻的报道用词需要一些调整。也许连续两次在世界比赛拿到第三的名次后仍保留当时的主教练这一做法,在某些人眼里可能意味着默认这就是我们的水平,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他们称之为‘不可接受’。所以,‘不可战胜的’戈麦尔斯基教练就这样离开了国家的主教练岗位整整六年。

我不想隐藏国家队里发生的事情,康德拉辛在国家队做了很多变化,只是故意难为戈麦尔斯基。他们的抗争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中央陆军在全国锦标赛上与列宁格勒斯巴达克的竞争不断加剧。彼得罗维奇没有逃脱一种完全正当的诱惑,即哪怕不是全部,至少也要重塑前任留下的大部分内容。就这样,国家队又出现了经验丰富的沃尔诺夫。以前他受到的待遇明显不公正,而且不人道,但如今他已经远不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水平,让他重新穿上队服,恢复在国家队的生活几乎是不明智的。也许当时的主教练希望,丰富的经验和心理的稳定性能帮助他团结一个更新的团队。

据传,康德拉辛原本打算以更激进的形式在国家队中进行一场革命 ——想趁机摆脱S·别洛夫和M. 保劳斯卡斯的存在。我不排除它可能是真的。也许,在彼得罗维奇的心目中,起初,我们的名字和最初的成功是和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的立场联系在一起的。幸运的是(我希望对所有人来说),每当计划和位置发生变化,新教练就会很快想出谁适合哪里,并赞赏我们迅速调整的能力,以及我们完全非政治的立场。

很多人都认为在戈麦尔斯基和康德拉辛之间存在着某种竞争、对立的关系。就我所看到的访谈,我理解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1. 我赞同康德拉辛和戈麦尔斯基之间存在着竞争关系(两个个体)。这个与其说是国家队不如说是俱乐部层面的。假设他们的竞争关系已经发展到了国家队层面,那么在76年的时候康德拉辛就不应该为了保巴什金而失去了主教练的位置,他应该更积极地面对那些官员来确保自己在国家队的地位。但实际上从他的行动来看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2. 中陆,或者说戈老师用不同的方式挖走了一些康老师喜欢的队员。康老师怎么看待这种挖人方式我不知道,但个人情感方面,也很难想象这两人关系有多好。
  3. 我不认为康德拉辛在一开始进入国家队时进行的某些“改革”或者变更是为了为难(пику)戈麦尔斯基。前面也提到过,他这个人个人意识太强烈,一直在努力创造一种个人风格,或者简单说是他认为对的事物。与其说是让别人不痛快倒不如说不想和别人“同流合污”——不是啦,是不想趋同。这个更像是标榜个人风格的做法。所以比起说他让沃尔诺夫回来这类的变化是为了跟前任“赶”沃尔诺夫走这件事对着干,我更相信是康德拉辛认为沃尔诺夫的归队会对队伍整体有更大的帮助。我觉得这个考虑不无道理。换帅的时候也很怕动摇军心,如果有一位可靠的老大哥在帮忙稳定队伍(据别洛夫自己说的,他跟沃尔诺夫关系就很近),增强队伍的凝聚力,倒是一件对团队很有帮助的事。另一方面,有关于他不再适合奥林匹克那种运动水平的吐槽,请别洛夫不要忘记,你后来的状况也不再适合苏联篮球主力了,但有个倔强的列宁格勒人是如何保住你的主力位置如何调整你的训练方案,如何让你再度焕发第二春的!因此,我个人会把这些看成是康德拉辛的个人风格。
  4. 为了反对戈麦尔斯基而拿掉别洛夫和保劳斯卡斯。我不知道当时的别洛夫在康德拉辛眼中是怎样的,但据外人对于康德拉辛当时的描写,他非常了解保劳也很看重他欣赏他。而且别洛夫这句话本身就在表明,当时510在队伍当中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如果是有个人恩怨的情况下,召回来对方不看好的人,拿掉对方认为很重要的球员,但这么做反而伤害了整个队伍,减弱了队伍的实力,我相信有点理智的教练应该都不会做出这类改变,更何况是要一次拿掉两个人。

别洛夫提出的这个换掉510的说法我在别人的访谈当中也看到过。虽然我不太能确定一定不存在这样的事,但我个人感觉,还是那句话,如果要改变,康德拉辛也还是会按照他认为的球员的能力、队伍的组建的理念来做,而不是谁是谁的人这回事。这个也和电影中对加兰任刚上任时传达执教理念的描述是一致的。

康德拉辛对保劳说过奥运会他们能夺冠,但是需要对他做出一些改造。后来对保劳的位置做了调整(这种类型的调整还是需要一定的训练才能达成的,改造完以后效果好不好也是另一说,还有球员本身喜不喜欢这种位置调整也是一个方面)。从他的评价来看应该还是认可了这种改造的(至于是不是体面的说法,嗯,我希望是往好一些的方面想。毕竟是走过难走的路给康送花的小队长嘛)。

不过我觉得这里有点微妙的是,不管保劳怎样,别洛夫本来就是中陆的人,要说一句他是戈麦尔斯基的人完全不为过,但他在这里强调他们的非政治性(差不多就是说他们不隶属于戈麦尔斯基,当然也不是康德拉辛派),要和戈老师划出界限,至少在表态上面也是挺有趣的。

也许我和康德拉辛之间最初关系紧张是因为我总是在中央陆军战胜斯巴达克的比赛中扮演关键角色,他的教练计划通常不起作用。博尔沙科夫在列宁格勒被视为“别洛夫专家”,由我的后卫在现场亲口命名,时不时就从我们那里得到三十五分。在最重要,最具决定性的比赛中,我也常常从斯巴达克那里得到同样的分数,例如,1971年在第比利斯举行的传奇比赛中获得联盟冠军的第一名。但这不是我对列宁格勒人民的个人偏见,和任何对手比赛我都只想着赢取胜利,仅仅是在那些困难的比赛中,在那些至关重要的时刻,球权和灵感都交给了我。

老实说,直到慕尼黑奥运会结束,我无法克服对康德拉辛的一些偏见。很多事情,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做,我都不明白。特别是他看起来不善交际,总是闷闷不乐,自我沉浸。甚至有时彼得罗维奇的内向还有着一些奇怪的表达形式。例如,他可以保持沉默,在比赛的暂停时刻沉默一分钟!没有人知道基本的组织信息——什么时候热身,什么时候防守等。大家都只能互相问彼此——而没人想再靠近康德拉辛。

最糟糕的是教练脱离球队。在与球员的关系中,康德拉辛是独立的,并执行了他所选择的一个单一的行为路线,只有他自己理解。正因如此,他与戈麦尔斯基完全不同——后者八面玲珑,与不同的球员有不同的说话方式。如果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通过与球员的经常接触来保证自己的影响力,那么彼得罗维奇就显得很极端了。他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球员私下交流过。没有小组会议,也没有单独的谈话。特别困难的是,当他对一个球员不满意,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应对措施是更深入的自我封闭。相信我,这是比戈麦尔要糟糕很多。

只有他的助手谢尔盖·格里戈里耶维奇·巴什金与队里的球员们建立了良好的联系,这使康德拉辛和队里的球员们的关系渐渐变得没有那么恶劣。

据我看到的有关1971年在第比利斯的那场比赛的信息,康德拉辛对于别洛夫给予了赞誉。当然,谁也不会否认,别洛夫给斯巴达克制造了很多麻烦,让他们的比赛不太顺利。但这个事情是一件应该把情绪发泄到他个人身上的事吗?我不太知道康德拉辛是否真的因此迁怒于别洛夫,但我的理解是,正是因为别洛夫在于联赛赛场和国际赛场上的表现,才让康德拉辛能够很好得了解球员的能力。

有关于偏见,我相信是真的。初相识他有多瞧不起康德拉辛这个小别就说过。而72时期,扎尔提到说,72决赛康德拉辛的战术有点没成功的时候,别洛夫就让他别胡闹了来打泽斯科夫双人战术。这就足够说明他当时对于主教练某种程度的不信任了。但72应该说是因为成功了所以他也就彻底信了教练,如果不成功恐怕这事还没完。到这里,我觉得别洛夫还是有一点慕强屈服,至少从他描述的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主教练的战术真的起到了作用真的取得了胜利,所以即使他有那些很难被忍受的缺点(拒绝沟通),他们也都忍受了。

我可以断言他肯定私下和自己的球员交流过,别的人不好说,萨沙就一定是。不过别洛夫这里说的应该是另一层意思,大概是说既没有明面上的交流也不会留到私底下去交流,整个交流就是断层,这就很麻烦。

康老师的亲友曾经说过,他周围有很多能在各个领域和其他人打交道的人。我相信巴什金就是其中之一。但能够结交这些人,本身就能说明康德拉辛在社交方面并不十分弱,只是(我猜测)他的交友满足的更多的可能是个人交流需求而不是拉关系的那种目的性明确的社交。虽然从这里看与球员们建立友好关系的是巴什金,但别洛夫显然表现得自己很接近康德拉辛(很了解他的一些事)这就很有意思。

康德拉辛作为苏联主教练的创新实力在于他很好地研究了美国篮球(主要是大学生篮球),并了解如何利用敌人的弱点,甚至在国内的土地上传播这样的比赛概念。在他的斯巴达克中,康德拉辛从防守中建立了自己的作战体系(然而,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的能力)。从那时起,崛起的斯巴达克经常在60:59或类似的得分下取得胜利。阻止对手进攻,保持得分在很多方面都是美国大学生篮球的特点,即在比赛过程中无限地控制球权。

戈麦尔斯基从来没有进入这样的领域。结果就是,他很少能很好地对付美国人。我认为,慕尼黑的胜利是对列宁格勒教练的一种特殊的敬意。他所坚持的兴趣——在苏联鲜为人知!而这无处不体现了康德拉辛对美国篮球了解的渗透性,他研究了所有可用的NCAA材料。向美国展示了在国内这片土壤上进行探索的勇气和毅力。他在奥运会决赛中击败美国队的壮举,是一份独特的历史正义

无论是S别洛夫本人,还是他的儿子小别,都把康德拉辛对于美国篮球的研究摆在一个神一样的高度。我相信不管是过去还是别洛夫和小别所在的“当下”都缺少一个像康德拉辛那样把对方研究到那么透彻然后“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教练。他对于美国篮球的研究不仅仅是研究这个阶段,更重要的是很好地实现了本土化,并在72取得了成功。这些都是其他人没有涉足过的,也就是康德拉辛孤独地探索实践着的事。尽管美方,或者很多人都对72比赛的胜利表达了不认同,但康德拉辛和别洛夫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公平的结果,也是他们当时实力的体现。基于这样的认知,我觉得别洛夫所说的胜利是对这位教练特殊的敬意,倒不如说是别洛夫想为这位教练发声:因为康德拉辛虽然是这么厉害的一位教练,虽然他对于美国的学习转化做得很成功,但他得到的胜利根本不足以说明他的厉害;而最重要的72,它的胜利更是被最后3秒,神童萨沙的最后一球,传球投掷伊万的最后一投,还有他自己的20分这些抓人眼球的内容所取代;只有人说康德拉辛是带过奥运冠军队伍的教练而忽略了奥运金牌上面康德拉辛的付出。奥运会上的成功是对康德拉辛在这方面的研究工作理所应当的证明或者说是回报。别洛夫这种表述,觉得全队取得这样的胜利,是教练坚持的战术的实现的功劳。而说到斯巴达克他就更夸张了。我一直觉得,别洛夫才是对于斯巴达克有某一种偏见。可能一开始是因为自视甚高,觉得对方实力各方面都不如中陆有什么“资格”来争冠军之类的。至于后面发展下去……可能有一些,只是我感觉上的,嫉妒,或者是斯巴达克不值得(这个稍后再提)。所以他评价斯巴达克这个球队的时候,甚至都不太夸奖萨沙在球队中的功劳,很大一部分全都归给康德拉辛,即便大家都知道球队的成功不可能是康德拉辛一个人的功劳,甚至战术的执行也不能完全归功于康德拉辛,但他就是敢这么毫无羞愧地说着这种看起来很客观,实际上充满了主观臆断的话。一切都是康德拉辛的“对”!

在慕尼黑的前夕,康德拉辛成功地创造了一个非常良好的团队氛围——一个自由和相互信任的气氛。我的印象是,他真的相信球员,至少他想相信。当戈麦尔斯基’松开螺母’时,他做的更糟。甚至在他每次制造‘不可满足’的环境时,团队中普遍存在的紧张关系也受到影响。我之前谈到了1970年他在卢布尔雅那举行的世界杯上试图‘卸下’球队的做法如何演变成一次庸俗的醉酒。如果他‘正式’同意球员喝一瓶啤酒,那么一切又会以大醉告终(“什么,我们是被允许的!”)。我认为这是因为戈麦尔并不完全相信,他对球员的态度从未完全真诚。

我不想抹黑伟大的教练,但戈麦尔斯基本人没那么信任球队是事实,并收获了一定的苦果。有一次,在意大利——欧洲冠军杯的休息间隙,我们中有一个男孩,想让大家从困难的比赛中分心出来,就问其他人:“你卖了鱼子酱吗?”这时进入更衣室的戈麦尔听到自己的声音。“鱼子酱?什么?你卖鱼子酱了?”……但我认为这下面有着非常令人痛苦的潜台词,“怎么?不带我?……”

要是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在这。如果他看到两个球员说话,那么就意味着他们要么在谈论,“去喝一杯”;要么就是“说好了,我们得想办法换个教练。”

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必须说,康德拉辛并不总是忠实于自由主义,有时甚至把螺母拧得更紧。例如,在74和76年——国家队不怎么看得到曙光的时候,没有人能在教练和他的助手的监督下离开体育场和健身房。而且,如果进行简单的分析就可以看出,这些时期紧接着国家队的比赛失败之后。相反,在72和75年的几次大获全胜后,’自由’便随之到来。1975年,国家队的自由主义完全体现在相当频繁的欢呼中。比赛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有不公平的审判阻止了我们赢得欧洲锦标赛。

更糟糕的是,自由主义和独裁主义在没有一个专有制度的情况下交替出现。球队赢了,我们放开螺母;输了,我们就把它重新拧紧……当然,不应该这样做。可不幸就在于,康德拉辛和戈麦尔的专业科学小组都没有帮助他们建立更系统的训练周期,而仅仅依赖于两位教练的直觉。“综合科学小组”这一称号名存实亡。在我看来,在小组中工作的人显然更关心如何撰写论文。

有关慕尼黑当时的情况在另外一章里面有详细的描述。

这一句纯纯的个人感官,“至少他想相信”——请问哪里客观了?他跟你说啦???其实第一段的判词就说了,他认为康老师待人更正确更真诚。正确不正确肯定是个主观的判断,毕竟待人接物这种我不觉得有一个硬性的标准,但是真诚这方面——怎么说呢,可能对于戈老师来说有些事情并不是以人为本而是从比如成绩、球队的利益这些角度考虑的。好还是不好,每个人有自己判断的标准,但看起来别洛夫是更喜欢康老师的做法。

我不想抹黑伟大的教练:我要说他一些不好的地方,但我说的是事实。

为了公平起见:其实没什么,但别说我偏心,我也来说两句康德拉辛不好的地方。这里也不过是在说大家其实都不是做得很完美,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仅此而已。

从这里看,原本综合科学小组的目的有点像篮球研究小组,他们要起到一些辅助教练的作用,但显然并没有。所以,康德拉辛的成功和这个小组没关系。

彼得罗维奇确实是一个农民,农民的身份使得他看起来老实愚钝,但也是最高智慧。他习惯于简单的工作和朴素的生活条件。他对一个懒散的球员最可怕的威胁是:“你会在这个臭公社腐烂……”

彼得罗维奇诅咒人的风格通常是单一且不可预知的。(骂娘,从来没有,不像戈麦尔斯基,后者有时有。)

他对失败的篮球运动员的唯一‘赞誉’是“蠢货”。由于国家队的自然敏感性,彼得罗维奇总是克制自己针对‘外国’球员。(而对我和保劳斯卡斯而言,这个词他从来没用过。)

但萨沙·别洛夫,他是200%的‘他(康德拉辛)的’,每天被授予这个‘赞誉’二十次。 实际上,萨沙在慕尼黑奥运会决赛结束后,在他的“金色”投球结束后,第一个听到彼得罗维奇喊自己的名字。虽然我们的团队获得了胜利,但那却不是感激和喜悦的话,而是:“蠢货,你在那里都做了什么?……”(指的是那次致命的传球失误)。不过,康德拉辛最喜欢和最针对的“蠢货”永远是瓦尼亚·伊德什科。

我现在再来看这段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所以他骂不骂人和他骂别人什么有什么关系。说他不骂娘也就算了还一定要拉踩戈老师。

老别在自传里有好多处用农民形容一个人。我之前也问过为什么我们形容农民的时候是老实巴交的,而他毛形容农民总是有一种狡猾的感觉。有小伙伴回答说是“感觉可能是因为毛子的农民一直是村社制,持续了几百年的以村社为单位生产资料公有制。公有的前提下,很多人就难免会往小家里捞点东西,计算一些私人利益,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狡猾’的感觉?”后来我看了康老师的亲友的访谈,也提到农民这个说法。其中就有说他因为小时候的环境,所以下意识地还是会趋利避害为自己多考虑一些。所以这也就是说到农民会说狡猾之类的原因吧。

最高智慧已经很吓人了……我总觉得他有一种微妙的“康德拉辛有不少缺点,但他有更多优点”的明贬暗褒——不, 其实也不暗。而且他似乎想了很多赞美的词汇,甚至不惜用上最高级,很多时候用最高级本身就是一种不客观!

康德拉辛生活朴素这件事他的助手也有提过,主要还是因为他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篮球本身,很少考虑其他方面的问题。生活环境的好与坏于他而言关系不大。

我不明白,这里的外国球员和别洛夫什么关系。伊万以前是个手球运动员,算是康德拉辛一路挖掘提拔的,后来去了中陆。如果这里的外国指的是外人,那他不骂的球员应该挺多的。但如果这里的外国指的是俄罗斯以外的,比如立陶宛,那这和别洛夫什么关系呢?

我个人觉得,康德拉辛没有这样骂510,一部分原因是亲疏有别,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被骂。众所周知,510两个人都是比较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人,而且相较于萨沙和伊万这种还处于塑型期的运动员来说,他俩的完成度已经很高了,对于个性完成度高,球商也可以的运动员来说,他过分的控制其实就没有必要了,并且也控制不到哪里去了。同时康德拉辛的朋友也提过,他很会观察别人。我觉得从这一点来说,他对于自己的球员的了解程度是可以的,所以也会觉得510不是那些需要被他调教、应该被他调教的球员(转型训练我觉得是另一回事)。就像有些人老师管着才会做作业,但有些人自己就会做作业还会自己再额外做练习题,老师还有什么必要再去管他们?

不过这一段,我总觉得要说是骂人不骂人,不如在表达康德拉辛在队伍里的亲疏有别。明面上说着康德拉辛对于外国球员很有分寸,但暗地里有充满了那种觉得不骂是因为不够亲近的暗示。而且还突出说萨沙,200%,他的,我觉得在这样子表达,就代表他本身还是挺在意这件事的。甚至我可以说,别洛夫搞不好也希望康德拉辛能够这样教训他,(搞不好也希望自己是100%属于康德拉辛的球员),这样能让他感觉与对方更亲近一些,或者说更像是他自己的人吧。

毫无疑问,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是我们在慕尼黑获取胜利的主要组织者。他成功地召集了一支有能力的部队,维持了在戈麦尔斯基领导下建立起来的多年基础;补充了以前的自己人员——他所吸引的人才;最后,还特别丰富了球队的竞技风格,有效利用了他所拥有的对美国篮球的知识和了解。是他让球队得以在一个接近完美的形态,打了一场决定性的比赛。

同时,我也不会把为康德拉辛在慕尼黑胜利中的作用将他理想化。毕竟,为参加奥运会而组建的球队在实力和状态上不均匀,沃尔洛夫、德沃尔、保利沃达和科瓦连科由于各种原因不在最佳状态,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帮助到团队。

在慕尼黑的决赛中,康德拉辛一开始安排的首发阵容并不是重量级别,令所有人大吃一惊。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战术决定,似乎没有人预料到,包括对手在内。而比赛开始,可能正是因为无人料到,教练成功了,我们领先了足足6分。 尽管这样的安排等于完全放弃了保劳斯卡斯,没能上首发十足令人震惊。后来换人,莫迪亚也没有使出他一半的强大潜力。 只是现在又如何判断,当时什么样的办法更可取呢?

最后半场比赛中,彼得罗维奇让我被替换,或许,这就是他让队伍保持领先的体力和误导对手的一种方式。基本上,这也是他从美国大学生篮球里学到的。他很乐意操纵换人,经常轮换球员让他们只上场5到10秒。老实说,我已经为这最后一场伟大的比赛做好了准备,我已经准备好了打满40分钟、赢得40分。随着比赛暂停,超时,我能够恢复体力,一个伟大的球员总是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场比赛也随着我的节奏一并进行……那些轮换真的让我非常不安。

最后,彼得罗维奇的教练天才在比赛最后的传奇三秒中的作用被夸大了。当然,他的功劳是在轮换上用的多次暂停使球队获得了命运般的超时。当然,他尽其所能地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向球队保证:“我们仍然有时间,我们还可以重新定义输赢。“但是,我担心,这要么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直觉(我不排除),要么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糟糕比赛。如果在最后几秒内失去这个级别的比赛,尤其是在几乎领先了整场之后,这将是没有几个人能承受的巨大崩溃。

不过至少,最后三秒钟在场上发生的事情,很难称之为是来自于钢铁般的意志和出色的教练天才,和谐有组织的东西。毕竟比赛中的前两个球完全是白痴和平庸。但最后的那一幕,是绝对的果断、自发。 整个团队在板凳上尖叫了几秒钟:“瓦尼亚,看看萨沙!……”

——直到伊德什卡看到别洛夫被圈进其他人的怀抱里,才放下了他那著名一传的手臂。

事实上,在这之前康德拉辛与我们演练过这样一个结局,这说法是一种美丽的传说。当万尼亚被问到10次尝试中有多少次他能重演自己那不可思议的成功时,他诚实地回答说:“没有一次。事实上,我认为在整个比赛过程中,特别是在最后一秒,一些真正难以置信、不符合人类思维的神秘发生了,这就是它的主要价值,即这种非理性的做法最终符合我们的利益。”

康德拉辛的贡献在于,把球队拉扯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形态,他的失误在于,其中几个队员状态不佳,没能为比赛做出更好的贡献。这句话再翻译一下,他的失误是球员自己状态不好。谢谢,你已经理想化了他的作用。

说到保劳这段,真是有点好笑。信不信,如果这里的教练是戈麦尔斯基,他一定会说戈老师不应该让保劳在替补席上不然我们肯定会赢得更轻松——当然了,历史不允许假定式。所以对于认为康德拉辛的组织在很大程度上带领了球队走向胜利这一观念基础上,即使为保劳没有获得更长的时间展现自己的能力而惋惜抱不平,但仍然为难——怎么办呢,如果上了保劳就要改变战术,那也许就没有也许了。

有关于为什么没有上保劳。这个事情记者也问过多年以后的保劳。按他的说法,他也没有问过康德拉辛原因在哪里。从保劳的传记看(当然传记本身可能有一种杰克苏般的描述),康德拉辛是有意为了72的比赛在让保劳改变位置(转型),那么应该不存在存心不想用他什么的。也许可能是用一些出其不意的阵容先把对方打得措手不及这样。当然了我这种局外人门外汉也是纯猜测罢了。

对于回忆康德拉辛关于72部分的战术安排和心态的人和文章真的比较少,似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最后三秒,这也是前文提到过的问题。但是,前面也提过,在那本保劳的传记中说过康德拉辛先跟保劳说我们能拿奥运会冠军,但是我需要改造你。至少说明早在比赛以前他就一直对于奥运夺冠这件事情有很深的执念和信心,而且也通过他自己的某种方式在不断努力推进并且坚持到了最后。综合来说,我认同康德拉辛自己是确信他们能夺冠的。这种确信可能有一些自我洗脑的成分在里面,但是他是怎么样说服全体确信他们真的能夺冠的我觉得这也是他的一种能力了。当然,别洛夫说的也没有错。在最后的关头,以几乎整场领先的局势输掉比赛,全体都会受到非常大的打击。所以这里的假设也就是,如果康德拉辛的迷魂汤灌得不对并且比赛结果并没有按照他设想地去进行,那么他们和教练之间可能就再也没有今后可言了(当然了,就算是没有球员和教练之间这一层关系,上级恐怕也不会再在那种情况下让康德拉辛继续执教了)。在我看来,很难说康德拉辛和队伍的相互配合是不是最完美的状态,但在那个当下可能都是大多数球员最闪耀且人生不可能再有的魔幻时刻。这段康德拉辛的名言也被用到了电影当中,翻自传的时候有一种啊果然是康德拉辛啊的感觉。

最后的传球也——噗~不管别人信不信我还是相信的。72比赛以后,有个记者采访过当时这些球员和在场的人(这篇文章稍后也会做一些翻译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转述之类的工作),伊万说,他记得很清楚,康德拉辛当时叫他传给谢尔盖而不是萨沙。但是康德拉辛的说法就是传给萨沙。哈哈哈哈哈哈!我觉得也许真的是心里想着萨沙别洛夫但情急之下说成了谢尔盖别洛夫,但是伊万还是传给了萨沙。

在慕尼黑的胜利后,主教练和我之间的误会之墙完全倒塌。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特别是在奥运会期间,我向彼得罗维奇证明,我是一个正常人,而且我自己也更好地理解了教练。无论如何,我们的关系在蒙特利尔奥运会的时候堪称完美

在蒙特利尔的铜牌之后,康德拉辛并不打算辞职。他被叫到体育委员会主席巴甫洛夫只是做了简单的清算。好吧,可能他们会训斥你,大概,但不会把你从国家队开除。但。彼得罗维奇自己进行了让步——这很符合他的性格,然后他只是采取了行动,离开列宁格勒,而没有去拜访巴甫洛夫的住址。康德拉辛的性格起到了作用。此时此刻,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戈麦尔斯基明智地利用了局势,恢复了主教练的职位。总的来说,我认为康德拉辛受到了他的随行团队严重拖累。这些人沿着种族界线团结起来,他们讨厌戈麦尔斯基并竭尽全力加剧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彼得罗维奇凭借他的农民性格经常吃亏而不是赢了,并在最后决定性的时刻落败。

时至今日我仍然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要向主教练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我查过这个单词,确实是正常的意思。我觉得就算性格上面他不多话,他也就是不多话而已。从他进入国家队到康德拉辛接手,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需要康德拉辛怎么深入调查,我觉得应该已经是获得了公认的事情。那么他需要向康德拉辛证明什么呢?还是说是想告诉康德拉辛,虽然他不多话性格内向,但他仍然是一个可以正常沟通,能执行教练战术安排的普通球员?但是为什么要说明他向教练证明了呢?

从康德拉辛的角度来说,我个人认为,在他组建这个国家队之初,就是在他决定了大名单的时候,这些球员的特点,至少在理论上他是有过充分了解的。技术特点是不用说了,个性上面基本的特点应该也知道。不清楚的不过是,真实的相处的时候,对方会是怎么样一种人,是怎么样的表现,主教练可以和他怎么样地传达自己的技战术方案。包括谢尔盖别洛夫,康德拉辛那个时候就应该清楚,至少是大致上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个简单的道理别洛夫也应该清楚。所以我一直还是存在着这个疑惑,他到底为什么要向教练证明。他甚至是一个“关你屁事”的人(喂!)。

有关康德拉辛和国家队的离别,小别专门写过一篇blog。其中也是表达了对于教练离开的不满。从别洛夫自己的认知来说,一他和康德拉辛合作得很愉快(两人很相似,球观一致,而且这些年沟通下来大致有了默契),用了个什么有点“恶心”的词汇——“堪称完美”。你是忘记了你说76你在他那里发火的事情啦?!行吧,你说完美就完美。第二是他认为康德拉辛在76虽然没有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但接下去他们还有大把时间合作,他还能有大把机会赢得其他的比赛,还能有别的奥运会。而且可能,别洛夫认为巴甫洛夫那里是没有意思要把康德拉辛革职的,而康德拉辛一开始也没有需要辞职谢罪的充分理由。不过我记得好像是在夫人的采访里提过,因为当时要解雇巴什金,所以康老师扛下来意思说要解聘他那就一起走。至于完整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从别洛夫的观点来看,显然当时的官方和康德拉辛本人都没有要彻底拗断的意思。但结果变成了异常离别。而且老别还有点抱怨的口吻,认为康的离开不体面,可能还有一种即便是通常那些运动员离开自己热爱的职业的离别方式也就那样也没有多体面。所以我也暗搓搓地想着,别洛夫是不是认为就算是康德拉辛要离任,也应该给他更好的一种方式欢送他离开?

最后不得不说,可能当时康派戈派的斗争是挺激烈的,但别洛夫矛头直指戈老师也是毫不留情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并不觉得他踩戈老师是为了捧康德拉辛,他对康德拉辛的喜爱还真不需要通过踩戈老师来体现或拔高一层。

身怀种种缺点,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康德拉辛总体是一个复杂的人。他身边可能有着热心的支持者,也不乏激烈的批评家,而我都不在其列。我根据需要与主教练进行了多于克制的沟通,在他离开国家队后,我只是继续与戈麦尔斯基工作。

然而,当球员们背后抱怨彼得洛维奇阴沉孤僻,有时在交谈中还很尖锐,我总是站在他这一边。也许我能更好地理解和接受康德拉辛的性格,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但总的来说我力求客观。 我是这样说的:首先,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断言一个人的灵魂、给他定评价,却又对他的复杂生活一无所知?更不用说,这些“复杂”还包括那些经历过的封锁、一个坐轮椅的儿子,和面对当权永远需要进一步改善的自身性格……

第二,在与彼得罗维奇开始合作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而不是列宁格勒人——才能够知晓他有多么迷人的微笑。这不常见,因为只有当康德拉辛放松了自己,他才会弯起嘴角。而这样的时刻,比所有言语都能道尽的要多。这是一个开放的、真诚和完整的人才能拥有的微笑。那些时刻是那样的不同寻常,以至于我也总是提醒这些年轻人,不要轻易遗忘。

我一直并将继续深深地尊重着这位阴沉的、孤僻的的人。他多年来一直诚实且出色地,做着自己为之奉献毕生的工作。几乎直到康德拉辛去世,他都在坚持不懈地发掘着新的篮球天才并促进他们的训练和成长。直到今天,彼得罗维奇发现的最后一个孩子仍然在世界舞台上表现得非常卓越。

如果需要高亮的话那么整段都需要高亮。

简单先说一句,彼得洛维奇是有种种缺点的。肯定有,每个人都有。

但是!他是一个复杂的人。所以大家不能简单轻易地给一个人差评!

我看到有小篮球粉丝提到说别洛夫说他70年代后期是康派的。我没有见过这个说法,但从他在自传里表达的,一个,我觉得他不屑于和那些所谓的康派在一起,他也挺讨厌那些康派的。可能因为康派笼统地来说更像是跟戈麦尔斯基搞对立的一个派系。第二个我觉得他希望自己站在一个相对中立的角度,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一些可信度。他不是凭个人喜好在评价两位老师,他希望一个没有那么被重视的不善言辞、不善交际的功勋教练得到更多的或者说是应得的重视。

这里他所描述的这件事我也觉得有点离谱。他明明就是一个“关我屁事”的人。我不知道真正的更衣室老大是不是他,或许因为大家慕强,他能力那么出众大家就听他的(或者按照扎尔的说法是他要大家听他的Orz),但是他竟然总是选站康老师那边为他在球员面前说话——请往回翻翻,在和球员保持好关系的可是助手巴什金哦,是巴什金缓解了康老师和球员之间的关系,你为啥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我想引入一件事。我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她曾经跟我科普过她所关注的一位教练和球队的事情。教练算是挺有两把刷子的那种,自然脾气方面也有点怪,不是很容易相处。球队球员其实没有那么服他,跟他关系比较一般。但在教练执教期间,因为他们的队长和教练以及下面的球员关系都挺好,所以(在教练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是由队长传递教练的某些指示,或者是将教练的意图通过球员更能接受的方式传递给球员。这样才使得教练和球员之间有了比较好的和谐默契。球员信赖的是队长而不是教练,教练也不管下面队员的事情,主要和队长沟通。但后来这个教练离开了这个队长,发现和球员的沟通变得非常困难,这个时候就更凸显出有这样一位队长的存在是对于上下做疏导沟通是起了何等关键的作用。巴什金应该就是属于这样一种人,充当球员和康德拉辛之间的沟通管道。按照这个模式来说,正符合别洛夫前面的描述,球员接触的更多的,或者说球员更能够与之产生情感的都应该是巴什金,这跟巴什金在赛后拥抱别洛夫的形象其实是相符合的。可是,从我自己了解到的事实来说,别洛夫对于康德拉辛的了解不仅限于巴什金。别洛夫显然了解康德拉辛很多事,不仅仅是他在于篮球方面的理念,还有不少关于他和官方的“斗争”,个人生活的艰辛。我觉得后面这些事都不应该是他这种人想要了解的内容。我猜测,他和康德拉辛之间也保持着某种可能是超过了篮球层面的对话(我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是围绕篮球的但可能不局限于球场,也许从篮球扩散开去的比如球队发展、球队利益、俱乐部当地风土人情等等诸如此类的)。因为他个人和康德拉辛之间有着直接的联系所以才更有可能产生出直接的情感关联,也可能因此而主观上对于康德拉辛多一些关注。如果说他所了解到的这些是公开的秘密,那么他不需要在为康德拉辛说话的时候总要摆出这些事实来。他给我一种感觉,可能因为自己的身份他了解到不少关于康德拉辛的事,也正因为如此,明白他不少为难的地方,所以想为他说话,帮他说话;也因为了解得多能更好地帮他说话——这点的话,就和电影里面小10帮加兰任说话很相似了。

如果说老康性格和经历让他变成现在这样也就算了,下面更离谱!!!第一非要强调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笑容的人可不是列宁格勒人啊,是我们啊,是我们让他开心的呀。所以我说别洛夫对于列宁格勒有某种偏见,或者觉得列宁格勒不值得拥有这种好教练。第二。

多么迷人的微笑。

多么迷人的微笑。

多么迷人的微笑。

请问,这是别洛夫你的理性发言吗,这是客观发言吗?!而且这种微笑那么不常见你都注意到了,还提醒大家不要忘记了——因为它证明了这个人的开放、真诚和完整的人。我能理解这个逻辑,大家认为这个人不行这个人阴郁不好沟通不可理喻然后你说不不不,你看看他是多么得真诚多么得开放,笑起来多么得迷人。但是我觉得他注意的这个点,略显毒唯(。)。与其这么说难道不是用,你看看教练的战术奏效了啊,来得更有效吗?而且从他自己这么多年以后的叙述来看,他对于康德拉辛当年的那些微笑显然是谨记于心的,同时又觉得这种时候是他们让康德拉辛微笑的,心里想想就特别高兴吧。我觉得我这样理解毫无问题!

不过我倒是一直觉得康德拉辛在青训和人才挖掘这条路子上的做法,给了别洛夫启发,所以他在这里也反复提了康德拉辛对于人才的挖掘培养。他自己去教小朋友,总觉得也有一点那一层的意思。大家应该都能理解,青训是竞技体育发展的基础,所以重视青训对于他们这些以篮球为事业的人来说,应该很能懂得这一层的价值。

现在,让我们回到方法论。在戈麦尔和康德拉辛的例子中,我们有机会认真且深刻地思考:一个团队究竟应该追求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的“战术专业化”?还是康德拉辛强大的“系统性”?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那么简单。要知道,虽然列宁格勒人的形象可能看起来更吸引人,虽然他对篮球的态度也可能更适合我。但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但是戈麦尔斯基他花了更长的时间在上面,他赢得了更多的伟大胜利,他发现了更多的伟大球员……比赛中最美丽的部分——不就是计分吗?

我害怕,就连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正如我早些时候指出的那样,这个问题更应该在更广泛的全球范围内提出。最有可能的是,只有从长远的角度,才能得到最终的答复。同时,我相信,在社会生活中,包括体育在内的一切重要和有意义的问题上,系统性的做法都必须得到优先考虑。在政治和战术方面,我们必须这样做。但是,它们决不能超越诚实和正义的基本界限。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义……

我们要向两个伟大的教练我们的篮球英雄致敬,他们的名字是在国家体育史上永远长存。有人可能会觉得康德拉辛输了,他的道路是悲惨的。但也不要忘了,正是他这个人才做到了将篮球历史上最伟大、最长久的胜利送给了自己的国家。

……”

我不能明白别洛夫的点。

这么说。我个人很喜欢康德拉辛的颜,年轻时的也好,老年时也好。比起戈麦尔斯基他更有魅力。只是单纯从外表上说。他虽然醉心于篮球,但他在比赛场合的穿着有很多不同的搭配,我也看到过鸭舌帽和夹克衫的组合。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因为球赛而不顾自己形象的人。但他可能和球员们那种帅不一样,比如我认为他们全队最帅的米哥,那年轻时真是英俊得不要不要的。别洛夫是有点帅但他是鞋拔子脸抱歉()。康德拉辛的内敛,在他表达情绪时的内耗有一种我能体会到但不太能言表的魅力。

但是。最后这一段是在讨论方法论!

我再说一遍。最后一段是在讨论两个人的执教理念或者说是战术理念。为什么要扯到外表上去。毒唯能不能克制一点自己的私人情绪。然后一边说我不知道啊选哪一种,戈老师功绩那么多,比赛成绩那么好!一边马上补上,啊,我相信系统性的做法都必须得到优先考虑。所以他就是站康德拉辛,但又要表现出他是公正的不偏心地在评论两个教练。其实不是的。他的本质就是一个康德拉辛毒唯,努力克制着自己骨子里强烈的按捺不住的想吹捧康德拉辛的念头,造成一种假的客观公平。

没办法,让毒唯装路人也只能到这份上了。

【绘画】《十亿》paro

授权转载。

作者:芥末的日光

https://weibo.com/u/7228397162?profile_ftype=1&is_all=1#_0

总裁和他的小白鞋秘书

小10被篮板球砸了之后穿越到《十亿》的漂亮秘书姐姐身上了,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都察觉不到这件事。结果发现总裁的几个儿子是队友穿越过去的,于是大家只好陪着总裁一起抢银行。抢一半穿回去了,结果把总裁也给待到球队去了,这次轮到教练穿越成了总裁。等到好不容易都穿越回正常了,儿子和伪闺女们都有很和谐的亲子关系了,还组成了业余篮球队,而球队那边赚了好多外快。但穿越时间不能太久,要不球队要造反,银行要破产。

【绝杀慕尼黑】【谢尔盖】动物森友会cos

授权转载。

作者:一打小号

原文地址:https://yidaxiaohao.lofter.com/post/1f2e0f58_1cb697bf3

最近在动森上开荒,然后发现系统自带的衣服和胡子几乎可以cos一下小10,感谢亲友洗车大方地援助了八字胡、篮筐和篮球~虽然因为发型没法翻转,胡子也没有特别合适的原因不算特别像,但玩起来还挺快乐的,所以也来lofter存个档~

先是系统自带的10号红色球衣版~

后边自己试着画了下白色的那件球衣,可惜动森不能画裤子,勉强找了件白短裤穿。

最后是CCCP蓝队服,系统画图自带的衣服版型太少,只好将就一下,系统自带的裤子也存在和衣服没有办法完全一个颜色的问题,不过玩得开心就好。

【授权转载】【绝杀慕尼黑】【加兰任&谢尔盖】一些涂鸦BY:芥末

授权转载。

作者:一打小号

原文链接: https://yidaxiaohao.lofter.com/post/1f2e0f58_1ca6fa62a

亲友芥末看我萌着过于冷的10+大概是觉得可怜,所以在聊天时随手画了一些涂鸦来投喂我,早就申请了授权,今天想起来转载一下~

画手:芥末

微博主页:https://weibo.com/u/7228397162(芥末的日光)

海贼paro的10+,船长+和战斗员小10


小10熊熊投篮

配合电影周边篮筐的人物Q版立绘


做成立牌后实物如下,实际上效果更好些,可惜我拍照太差劲_(:з」∠)_


以及在我夸奖这个小10露肚皮显得格外生动和可爱之后的一个衍生小后续

以及一些在聊天过程中产生的人物表情

感谢友情支援冷CP的亲友。希望以后也能蹭到更多的粮食吧(喂)

一堆脏衣服

静悄悄放一些碎碎念和脑洞。

本页面所有言论均只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与网站主旨无关。

因为已经有了一个大名站,所以我手头这个大概就可以更加随意一些,想要添加一些表达我个人意志或者是天马行空的脑洞的内容。

在我心目中,电影的10+和真人的KSB有着微妙的联系又是不同的CP。毫无疑问,他们四个人,两两互相有一些特质上的重合,电影的人物创作根据演员和剧本的需要又对原型的性格做了删减与修饰。从相互关系来说虽然因为人物性格的差异而在表象上有些不同,但在互动过程中的索求和给与仍然有着一些相似之处。我个人可能更倾向于KSB一些,大概是因为他们作为历史人物更真实地存在过(着),也可能是因为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在吃KSB。

我刚开始吃Pirlossi的时候就被人嘲讽过竟然会有这样的CP之类的,以前可能还会觉得很气愤,现在基本是不会了。一来觉得吃起来有理有据自带香气二来现在愈发觉得既然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爱的事物,如果没有我的发声大概也不会再有人了。

为爱发声是件快乐的事!

⚠ 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主观想法和无厘头脑洞之间各有不同,恳请谨慎阅读。

10th 09, 2023

每个人吃不同CP口嗨随便说我觉得没啥关系,不同人不同吃CP的方式。很多人觉得啊这俩就是基我就是这么吃,这些私下底的兴趣都没啥。但我不是很喜欢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把公开非直接的言论当做表达性取向的某种暗示。包括最近看另一个运动员的八卦也是,底下有人说啊那他除了这个问题以外都没有其他绯闻啊是不是性取向的问题。可能是我这种人太保守了,我觉得既然蒸煮本人不说,那就不要代替他来给他定性。现代社会是开放了很多,但性取向本身还是别人的隐私来的,别人不愿意说外人没必要非常笃定地去定性。

22nd 08, 2020

嘴碎小论文

不管怎么说得把小论文写起来了。

我一直是希望以比较清晰的思路去写这个小论文,但总觉得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架构和解释。那我就先把我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先说一说。

我觉得人的情感也是讲逻辑的,就是它的发展需要一定的内在逻辑。爱情可以凭空产生,但它的纠结矛盾这类情感是不可能凭空产生的。很多事情,如果你假设前提为聚聚和队长是一对,这事就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 队长曾经说觉得72年金牌上的双子是一对同性恋人(之类的)。我没有去具体查过这段新闻。但就这话本身来说吧,如果他在话中暗示了他和聚聚之间的情侣关系那么当真的有人认可并确认所谓的话中暗含的意思的时候,在现代毛国这么恐同的情况下,聚聚将会受到什么样的舆论包围呢?他,至少是,被塑造成了中陆的英雄——而现在,在一方去世已经没有办法再为自己发声的情况下由另一方单方面地提醒大家,这个人和我才是恋爱关系,这个人其实是(你们所害怕的)同性恋——接下去他这个人,他的家人将会被周围的人如何评说呢?他以前的丰功伟绩和他背后的中陆会被别人怎么评价,中陆会不会允许有这样的“污点”人物存在于他们的历史上?

好。可能有人说这就是事实,说一下有什么不可以——那为什么聚聚在世的时候不说?他当时选择不说,自然有他的很多考量,有他不想破坏的平衡。既然他生前是这样安排和打算的,那在他过世后,作为“伴侣”的那一方又凭什么试图去破坏对方生前努力保持的平衡呢?如果他还在乎聚聚的话。

  • 很多人觉得74年聚聚精神不好是因为保劳突然离开了。我先按照这个逻辑走。假设确实如此,这之后74年去波多黎各之前教练去找过保劳,最后他回来了(我晚点再说康老师的事)。按照聚聚在自传里所说的,康老师将他留队并仍然让他打主力,去欧锦赛的时候也找到了药,正式比赛的时候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慢慢恢复了一些——但是这里开始他开始蓄须,而且从75年我翻到的比赛看,整个人的状态和之前也完全不同了。如果他的精神状态的变化是因为保劳,那么必然这里他和保劳之间经历了一个很大的变化导致了他的转变——但是!再去看80年代保劳那本传记当中他对保劳的评价(毫无保留地赞美),以及21世纪他提到在受监视期间他妻子不让他和最要好的朋友联系(这里应该也是指保劳),表示在受监视的时间里他仍然希望与保劳保持关系,完全看不出来他心中对保劳有任何嫌隙。按照聚聚的性格逻辑,如果他和保劳之间有任何大问题导致他在那个年龄阶段的转变,他有没有可能在后期还是像完全没有事情发生那样地和保劳相处?
  • 按照夫人的说法,聚聚只去参加过一次父子杯,但是保劳会经常在父子杯和别的老朋友聚会。也就是说聚聚也并没有怎么在父子杯上和保劳碰过面。我完全不排除他们有别的途径在联系甚至碰面——如果是关系上亲密的人,又不能太过于明面地进行亲密的接触,那么这种公开的名头是不是更有利于双方找机会重聚?
  • 13哥提供的简报——我觉得这东西应该是他爸珍藏的。13哥也没比我大几年,70年代末的人,那个新闻出现的时候他大概10岁上下(?。一个孩子可以做剪报,但一个孩子能完好保存儿时剪报的几率有多大?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大概率是他爸做的。

有人觉得简报里的real male friendship很耐人寻味,可能康老师知道什么,甚至当初把队长找回来也是有点为了聚聚。那我就来好好说说。

  • 不管是谁,都必须承认,康老师显然是没有对聚聚那么得亲。不管他对于聚聚信任到什么地步,他都没有让聚聚觉得他得到了他想从康老师那里得到的亲密——至少聚聚觉得康老师对他没有像他对伊万那么亲。聚聚会这么觉得肯定有很多原因,或者从他平时和康老师相处的感受所得出来的结论。但是如果real-male friendship是某种暗示,也就是说康老师知道并尊重聚聚和队长的事,并且觉得聚聚是因为保劳的离开影响了精神状态并因此找回了保劳,那么康老师对聚聚得有多“亲密”?!这两方面都是聚聚手里的资料,但是它们却相互矛盾了,所以我觉得康老师这里的real-male friendship并不是某种意义上所说的对于聚聚和保劳恋爱关系的尊重甚至称赞——但它确实是对他俩关系的尊重肯定和称赞。
  •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在乎某些人,那么你不会在恐同到极致的社会环境里在公开的言论中暗示这个人是同志或者什么人和另外一些人可能存在着同志恋人的关系。这种事情康老师不会做。

我个人对于这个real-male friendship的解释或认知大概是这样:我觉得当局在监视的过程中当然监控了很多情况,包括聚聚的私人生活——甚至还可能真的有声音猜测他和别人(或者保劳)保持着同志恋人的关系。所以他在后来接受采访的时候吐槽说了管他和谁睡什么的(不过这里感觉可能更多得还是监视涉及了他私生活的私密方面)。这里是不是真的指他私生活当中这部分有什么特别的我不知道,但比起暗示他和保劳存在着某种恋爱关系更多地像是在对监视行为的某种抗议。

前面也提了,觉得剪报多半是聚聚留的,那么剪报里面的内容聚聚也是认可觉得喜欢才会留下的。剪报里康老师讲了很多有关聚聚在被监视的这段时间里所承受的煎熬痛苦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和毅力坚持忍耐下来了。如果,按照前面说的,通篇表达的是理解支持和称赞,那么这条real-male friendship也显然是称赞。我觉得要么就是非常单纯地对于他在队内和队员之间情感的称赞,要么——我想得稍微多了一点,是一种辩解和旁证,聚聚和保劳之间就是非常值得人尊敬的乃至伟大的友谊,而并不是别人想要指责他们的另一层关系。再者我觉得康老师那个年纪的人,看旁人对他的评论和夫人是哪一款的,我没有办法想象出来他能以非常开放的态度接受自己球队中队员的这种关系。也许会不加评判,但也做不到赞赏。只有这样想我觉得很多事情才能套起来吧。

  • 我觉得聚聚和保劳之间是亲密的但不是亲昵的。聚聚在自传里讲了很多他和保劳之间的事,又是同寝室的室友,毫无疑问是亲密的。甚至还能毫无顾忌地吐槽对方一些他认为很愚蠢很不应该的行为。很多队中的合影也是,列队的时候基本上他都和保劳在一起。在球场比赛的时候他们也一直相互鼓励着对方。我觉得这些来看聚聚至少是很愿意和保劳待在一起的。但是,我也注意到有一些他们并没有并排在一起的照片。其中有两张我很在意,一张大概是在观众席上看比赛,聚聚坐在挺靠后的位置,另一张是72年比赛结束后他们在更衣室里等最终比赛结果,这两人也不像是在很近距离的位置上 (这么说来领金牌的时候也并没有排在相邻的位置) 。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但我觉得这两张照片给我的感觉是,聚聚并不是和保劳非常黏糊的。这个73年我看到的和板鸭的那场比赛当中也是一样,在他可以自由选择的情况下并不是一直都会选择和保劳待在一起——73年感觉尤为明显。他并没有给我一种感觉是他在精神上是非常依赖保劳的。这种感觉大概是对比我OTP得来的(比如在正常情况下更衣室位置一直都在一起,列队也是,队内休闲外出也是密不可分)。亲昵的关系很多时候就是和密不可分地接触相联系在一起地。他们虽然是经常在一起过队内生活,但并不是什么事情都粘在一起做的类型(看比赛视频的话也会给我这种感觉,亲密程度我会觉得是72>73)。如果他在74年的变故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保劳的原因,那我觉得他和保劳哪怕不是情侣关系但最最起码他要在精神上依赖保劳才能使他的精神受到打击。如果说聚聚本身并不是那种精神上非常依赖别人的人,或者会受到别人影响的人,那么保劳的离开又怎么会对聚聚产生那么强烈的影响呢?

另外有两个点也可以作为他自己精神独立的一个作证:聚聚在自传里提到过别人赛后喝酒宿醉之类的但他不太会喝太多就,第二天一早醒来锻炼跑步之类的有自己需要思考的事情。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特指,但大家都知道队长有饮酒的问题,这点肯定是和聚聚不同的。他在整篇自传里也时不时地透露着一种他不与人交心别人也并不懂得他在想什么的意思。第二个他提过在篮球思维和人格上康老师与他最接近。如果说队长和他的关系真正发展到了那一步,如果队长和聚聚真的完全交心,我觉得聚聚不可能还和他仍然保持着某种距离,也不可能特别说到康老师才是与他在某两种特质上最接近的人。反过来,我觉得聚聚在自传里说的他和保劳之间“虽未触及灵魂”、对自己保持诚实的态度就和前面提到的自传里那种没有找到所谓“知心人”的感觉是一致的。

《When something is wrong with my baby》 MV

视频地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x8lYQCKdTc

从恶趣味的兼容性测试演变成恶趣味的羞耻play。

以前想到教练经常各种严肃脸就经常会联想到《我本》里面有一段,男主和女主吵了一架,第二天找女主想讲和但自尊心太强又不肯主动说对不起,女主说男主来道歉连束花都没有失败的是他然后就气冲冲地跑下楼准备应医生的约,男主一边追,背景音乐就是这首when something is wrong with my baby.原本想的是应电视剧的景做一个我男票不高兴了,我也受他的影响不高兴了的无情节瞎剪,剪到后来居然出剧情了Orz。

歌词是真羞耻play!有几句和原唱有点差异我就根据实际歌词做了一点改动,包括里面的性别我也置换了。

最后反正人没事,还赢了比赛,男票开心,教练心里乐开了花~

造梦人

在看到这篇有关S别洛夫自传中康德拉辛的翻译章节之初就很想说说这件事,但因为排了很多作业,所以到现在才静下来。

目前还并没有到能够对S别洛夫对康老师的所有评价做一个综合性观感的总结的阶段,但对其中有关“列宁格勒篮球学校”这件事情感触颇多。

本命是搞蹴鞠的,在他刚退役的时候就不希望他走俱乐部或者国家队教练这条路,因为他也是骑鹿长大的那种接地的娃,绝大多数靠技能点吸引同伴和后辈的崇拜,和教练相处很容易玻璃心(牵扯到派不派他这样有能力的人上场,上场几分钟之类的问题),搞人际关系的能力更是糟糕。对于他这种性格,我自己也是觉得能去给呆梨的足球学校里面教教小朋友、发光发热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退役之后真拿到了一份官职,主要负责青少年业余足球工作。从整体上来说这个官职对他寄予的希望和安排的工作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官职本身的局限和他个人太过于理想化的计划还是有很大冲突的。据说他提过一份长达900页的发展计划报告但始终没有受到上头的反馈,我记得上头的说法是这份报告当中所提出的经费开支太过于不切实际。因为这种理念冲突本命主动辞掉了这份官职,现在也一直没有真正再致力于一项稳定的,面向呆梨青训或者青少年足球发展的事业。

作为粉丝来说,我觉得事情走到这一步是非常可惜的。他自己空有一身本领但不能为培养后备人才做一些贡献——同时,因为想到本命这段经历,愈发觉得致力于青少年人才的挖掘和培养的康老师是多么得不容易。

在S别洛夫提到的这段里面,“列宁格勒篮球学校”本质上只有康德拉辛一个人,他从人才选拔开始,发现优秀的青少年,说服他们的家人,把他们集合起来训练,太年轻的孩子比如像当时的萨沙那样,他还必须巨细靡遗地照顾他们的起居。

青训和成年后的俱乐部队、国家队差别太大了。很多养甜菜的会更有感触,曾经看好的ABCDE,有几个能在一线俱乐部踢上绝对主力,有几个能被国家队教练选进大名单里面。青训是没有荣誉保障的一个项目,是没有可能马上见到回报的一个项目,没有必然能够获得的名与利。也可以说青训项目本身带有一定的理想主义的观念,在你挖掘和培养的时候你可能希望所有这些小孩子将来都能成才,而真正能脱颖而出就会受到太多现实因素的影响,际遇、选择、自我提高。很多人未必能理解这种单向不计成本的付出,也并不能够理解康老师在得不到任何支持的情况下为什么还在坚持。但康老师硬是凭借着自己的热情和坚韧不拔地信念,一直(长期)坚持着为国家篮球发觉和培养下一代的人才;他没有在这些挖掘和培养的道路上祈求任何回报,也并不在意这些新一代的人才今后是会加入到自己的俱乐部还是去了其他地方实现自己的价值。如果没有怀着对篮球单纯的赤诚以及对某一单一事物钻研挖掘的热情恐怕也很难办到。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康老师自己的个性还是有很大关系的。

与此同时,可能因为把自己的位置更多地摆在康老师的粉丝这一侧,也非常感激/感动于在康老师周围能有S别洛夫这样的球员看到了并高度赞扬了康老师对于青少年事业的付出,也能够理解他所为之奋斗的孤绝的事业。

p.s.:我知道在学员流动的过程中也是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的,例如夫人提到与塔拉卡诺夫之间的过往。但这些我觉得是属于双方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处理好所产生的。康老师有其他转去中陆发展得还不错但也仍然十分敬爱他的学生。总体来说人的迁移是有往上发展和为生存着想的无可奈何,但从康老师这方面来说也只能接受并祝福而不是对他们都充满了仇怨。

【绝杀慕尼黑/10+】旅途 03

作者:柳

授权转载。

Chapter 3

入夜时分雪终于落了下来。起先是细密的雪霰子打在窗上,轻轻的并不让人生厌,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它。不多时,狂风刮过森林惊起飞鸟,能听到落木萧萧的声响。到后来,严冬老人突然想起什么,抖了抖他白天鹅绒的袍子,大地很快就变得一片苍茫——虽然黑夜里透过玻璃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加兰任坐在桌前,周身一片漆黑。这有些不寻常,加兰任思索着,他从未见过这么浓重的黑暗。夜幕在森林上疾驰,紧咬着林间穿梭的火车不放。他为什么还坐在这里?这么晚了,他本该已经休息了。这趟旅途还有一天就结束了,他坐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他望向窗边,小小的一方玻璃,映射着他自己的脸。胡子拉碴,眉头紧皱,目光充满了萧瑟的疲倦。他已经不年轻了。加兰任恍惚地想,有多少年了?从投进第一个篮球开始,到成为斯巴达克队的一员,再到如今走到国家队主教练的位置,他把毕生献给了苏联伟大的篮球事业。即使这条道路有再多磨难,他从未后悔过。

“爸爸。”舒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加兰任被一双纤细的胳膊环住了。他转过身把孩子抱过来放在膝上,男孩儿纯洁的眼睛正望着他。

“舒拉,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来了?”他亲切地说,发现舒拉的腿仍然细弱无力,“妈妈呢,她在哪里?”

“妈妈她不是离开了吗?”舒拉亲密地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我和妈妈在新家生活得很好,不用担心。我们好久没见了,爸爸,您难道不想念我吗?”

加兰任的心突然一滞。

“舒拉,你的腿……”

“还是没能站起来,医生骗了我们。就像他骗我们萨沙哥哥的病能治好一样。”他好像要哭了出来似的,“爸爸,您还会每个星期去看他吗?他躺在那里,也会觉得冷和寂寞吗?”

舒拉的脸变得模糊了,加兰任如坠冰窟,牙齿剧烈地打起颤来。

“不……不……”他猛地站起身,面前的桌子融化在黑暗中消失不见了。车窗变得又宽又高,装点得明亮隆重,像是搭起了巨大的舞台。他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孔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主持人正面无表情地播报着新闻:“据悉,弗拉基米尔·加兰任已卸下篮球国家队主教练一职。在他的带领下,本届奥运会苏联队取得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成绩,以31:78的成绩惨败古巴……”

队员们从黑暗中出现,接连走过他的身边。加兰任下意识转过头,熟悉的小伙子们没有看他径直走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沮丧和愤怒。

没有萨什卡!

他期待着还会有人出现,焦急地望向深不可测的黑暗。到最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是谢尔盖·别洛夫,他笔直地、缓慢地朝加兰任走来,最终在离他一丈的地方停住了。

“彼得洛维奇,请帮帮我。”他轻声请求着,向加兰任伸出了手。两人面前坚实的土地开始崩塌,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只有你能帮助我。”

加兰任注视着他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始终没有回应。

“没有人能帮得了我。”谢尔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他摇了摇头,向前一步纵身跃进了深渊。

“——!!!”加兰任无声地张了张嘴,终于睁开了眼,从层层叠叠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他抹了一把脸,手上已经全是冷汗。窗外的风呜呜咽咽,有丝缕冷风从缝隙灌了进来,听着格外惨淡。加兰任从枕下摸索到手表,一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他长舒了口气,又怕把谢尔盖惊醒,半撑起身子看了看那边。他敏锐地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呻吟。

“谢尔盖?”他低声叫他的名字,没有回应。

加兰任站起身走到谢尔盖床前。他侧身背对着加兰任,被子把脸遮掩得严严实实。

“谢廖沙?”他又喊了一声,躺着的人还是一言不发。加兰任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又担心他真的生了急病,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却又抹了一手冷汗,谢尔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粗重的喘息。难耐的呜咽在狭窄的车厢里响起,让人忍不住心慌意乱。

“是不是又腿疼了?”加兰任想察看下他的情况,怕加重他的痛苦又不敢贸然行动,只能焦急地问。

“是啊……彼得洛维奇,您别担心,过一会儿就好了……”等了许久,谢尔盖才故作轻松地说,甚至挤出了一点笑容,“又不是运动过量导致的,应该是下午睡着的时候压着了……您怎么醒了,我吵着您了吗?”他吸了口气,死死咬住牙,只觉得那稀薄的空气顺着血液流窜,最终像刀子一样扎在胸口。他全身被汗水浸湿了,浑身发冷,只有右腿膝盖像烧红的铁一样发烫,牵动额上的青筋也一跳跳的。

“在车上这就麻烦了……谢廖沙,你带了药吗?”

“没有……原来的药用完了,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加兰任嘴抿成一道直线,他起身把灯打开,拿了架上的毛巾把他脸上的冷汗擦净。谢尔盖无力反抗,竟也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味。他一言不发出去了,很快就返回来,还端着一盆水。

“我找了列车员,请她帮忙问问车上有没有医生。”加兰任说,“这之前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先忍忍了。”

“找到医生也是无用,哪有出行的人会随身带着药箱的?不如您在旁边陪陪我。”

“说不准。”他把毛巾放进水里打湿,想掀开被子又停下了动作,低声问:“能坐起来吗?”

谢尔盖点了点头,歡骨下浮着锋利的红晕,单手撑着桌子挪动身体慢慢坐起来。他深喘了口气,无视加兰任淡漠地转过头,褪下外裤把线裤翻上去,露在空气中的腿上的汗毛便竖起来了。

加兰任把毛巾拧干递给他,谢尔盖平静地接过毛巾,仔细地敷在仍在发热的膝盖上。虽然效果不算明显,但总归聊胜于无。等到毛巾变得灼热,他便取下递给加兰任,如此重复往来,两人都没有说话。等谢尔盖的脸变得惨白时,最初仿佛被锤子砸碎的痛感渐渐消失了,那盆冰凉的水也已经换了几次。

加兰任看了一眼谢尔盖,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蹲下身轻柔地触碰了下膝盖,感觉仍在发热。“我再去接点冷水。”他对谢尔盖说,站起身来,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不必了彼得洛维奇,”谢尔盖疲倦地说,“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您忙了这么久,先歇歇吧。”

“我去问问列车员,她到现在也没回值班室。你先休息一下。”

加兰任扶着谢尔盖躺下,替他把被子掖好,想了想又把大衣取下盖在棉被上。他出去片刻,回来时便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正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

“怎么还不休息?是膝伤又发作起来了吗?”加兰任紧张起来,压低声音说,“列车员同志不在,可能去其他车厢了。谢廖尼亚,再忍忍,先闭上眼养养精神。”

“彼得洛维奇,您歇歇吧,看看您现在的脸色!”谢尔盖摇头道,“我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您这样我心有不安,再不休息的话那我就只能陪着您了。”

加兰任瞪着他。谢尔盖毫不示弱,直到看到他的教练终于露出了退缩的迹象。这可真是稀奇,谢尔盖暗想,他还从未在与加兰任的斗争中占过上风呢。

“好吧,”加兰任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也就是打算坐下来等的。”他摇了摇头,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瞪了谢尔盖一眼,坐了下来。

谢尔盖终于肯闭上眼休憩一会儿。隔间又被沉默淹没了,隐隐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声响,许是刚刚来回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别人。过了一会儿,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谢尔盖怎么也睡不着,又睁开眼想看看加兰任,怕被发现挨训便只能忍着。到最后他实在无聊,睁眼想找教练说说话——如果他还醒着的话——却发现加兰任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抵着胃,额上已满是豆大的汗珠。

“您怎么了彼得洛维奇?!”谢尔盖忙下床想去扶加兰任,却忘了自己腿伤未愈,猛地落地一阵剧痛便从膝盖直上脑中,幸好撑在桌上才没摔倒。他握住教练的手,教练反手紧紧箍住他,谢尔盖只感到手心全是滑腻的冷汗。

“谢尔盖,拿我的药来,在我包里的……”加兰任挣扎着吩咐道,剧痛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您别说话,我知道在哪里。”谢尔盖迅速取来包,在夹层找到一板药片。他倒了杯热水,把药递给教练让他服下。过了许久——对谢尔盖来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加兰任长长地出了口气,放松下来不动了。

“您好些了吗?”谢尔盖紧紧地挨着加兰任坐在他身旁,担忧地望着他。

“没那么疼了。”加兰任垂眼道,他已经疲倦极了,“今晚还真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怎么这么突然?”

“大概是晚餐的列巴放久了。我的胃本来就不好。”加兰任草草回答。他正要再说什么,有人敲了敲门。

“同志,在吗?”

“请进。”加兰任听到熟悉的声音,精神一振,“是列车员同志。”

谢尔盖站起身,坐到自己床铺上去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列车员站在门外,加兰任也站了起来,同她交谈起来。

“这里有一位医生,玛琳娜·伊万诺芙娜。她很好心,愿意过来看看您的同伴……但是没有药品,如果严重的话只能到下一站再去医院了。”

“麻烦您了。”加兰任对列车员表达感谢,又转向她身后的女士,“也辛苦同志您跑一趟。”

“为了共同的伟大事业。”精神矍铄的银发老太太说,“感谢您为了列宁格勒的荣誉所作出的贡献彼得洛维奇。听说是您我就赶忙来了,我和家人经常会去看斯巴达克的篮球赛。”

啊,又一个相当列宁格勒的列宁格勒人。谢尔盖干巴巴地想。

“谢谢您同志。”加兰任客气地说,“我先出去,您请进,这里太狭窄了。麻烦您看看他的膝盖。”

老太太走进去,看到坐在那里的谢尔盖,从眼镜后面投来惊讶的目光。

“这不是另一个别洛夫吗?”她坐在谢尔盖对面,审视地看着他,“怎么,腿伤又犯了?”

“……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谢尔盖绞尽脑汁补充道:“已经好了很多了。”

“年轻人要注意,老了该怎么办哦,莫斯科的冬天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犀利地说,“为了共同的伟大事业!苏联的英雄不该这样虐待自己。”

“……谢谢您,我觉得我没事了。”

玛琳娜检查了下他的腿,看了下他的瞳孔,又听了听心跳。

“现在是没什么事了。”她宣布道,“但可能只是暂时的,下车后还是需要去拍片才能确诊。如果没有发病的话,最好是回莫斯科再去医院检查,不过不如……”她停住了,摇了摇头。

真正的列宁格勒人。谢尔盖无奈地想。

“我知道了,会叮嘱他去检查的。”加兰任站在门口说。他终于放下心来。

“如果还有问题就到第三车厢找我。我到波戈托尔才下。”她正要起身,谢尔盖却叫住了他。

“玛琳娜·伊万诺芙娜,辛苦您了,请您再检查下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他刚刚突然犯了胃病。”谢尔盖诚恳地说,“麻烦您看看现在他怎么样了,教练他总是不考虑自己。”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略显尴尬的加兰任,招手让他坐下。

“疼痛位置在剑突下偏左处,刚刚是灼痛是吧?晚饭有按时吃,我的老天,放了那么久的列巴都能砸死人了,胃本来就不好。可能是胃溃疡,还是得去照胃镜……彼得洛维奇,您得注意,少喝咖啡和浓茶,酒更是要避免,多吃易消化的食物。哦对了,”她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保持心情愉悦很重要,情绪紧张也会引起不适。”

“多谢您,我会注意的。”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注意休息。”

“耽误您时间真不好意思,我感激不尽。”谢尔盖站起身,与玛琳娜·伊万诺芙娜握了握手,真诚地说。

待一切安静下来,加兰任看了眼手表,已经五点多了。

“真是波折的一夜……”谢尔盖注视着教练,轻声说,“彼得洛维奇,您眼圈都发青了。”

“没什么事就好。”他微微笑了笑,巧妙地隐藏住一个呵欠,“也不是第一次了。”

“您太辛苦了……”谢尔盖的声音低了下去,“您本不用……”

加兰任静静地说:“能怎么办呢?都是我的孩子们啊。”他却没有再听到声音,侧身探头看了看,谢尔盖偏过头去,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熟了。加兰任轻轻地笑了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绝杀慕尼黑/10+】愈合

作者: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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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尔盖·别洛夫/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斜线有意义

※  ABO世界观,OOC属于我。时间线接《格鲁吉亚的夜与星空》,设定为73年欧锦赛之后

※  借用部分现实因素,不涉及原型及演员。我为使用真实人物的姓名感到抱歉

萨沙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脚跟已有些发麻。他焦灼地揪着自己亚麻色的微卷的头发,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眼角的余光一直紧密注意着房门。许久都没有动静,在他按响了门铃之后。他到加兰任家从来就不需要按门铃!萨沙委屈地想,烦躁地踢飞脚边的石头。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都是自己的错。

门开了道缝,克谢尼娅从门后探出身,朝他抿嘴一笑,招手让他进去。

“您好,克谢尼娅·维亚切斯拉沃夫娜。许久不见了……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还在生气吗?”萨沙惴惴不安地问,手指捻弄着衣角,跟在克谢尼娅身后进了厨房。

“他昨天才从莫斯科回来,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刚刚还在房间里休息。”克谢尼娅打着鸡蛋,把蛋壳丢到垃圾桶里,“萨尼亚,中午想吃什么?我跟朋友学了怎么做黄油蛋饼,刚好来试试我的手艺。”

萨沙看着她难得的快活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我想吃土豆焗蘑菇。家里还有材料吗?我来打下手吧。”

“出去出去,这么挤别给我添乱。”克谢尼娅摆着手撵他,“舒拉还在医院,康复训练马上就告一段落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一起闹腾啦。做完饭我就要去医院了,萨什卡,你去陪陪瓦洛佳,盯着他别忘了午饭。”

萨沙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好啦。”克谢尼娅无奈地说,“没事的,过了这么久,瓦洛佳气早就消了。他难道还会真的生你一辈子气不成?去,好好道个歉。马上就要归队了,打起精神来!”

“遵命,我的小姐姐。”萨沙爽朗地挥手敬了个礼,装作没听到克谢尼娅的笑骂声,迅速溜出厨房了。

萨沙进房间时加兰任正坐在床边,出神地凝视着墙上的纹路,脸上仍挂着倦意。他听到声音才看了来人一眼,又扭过头去不理会了。萨沙委屈极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一屁股坐在加兰任身旁,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像一只两米高的小熊缠着人要蜂蜜罐子似的,呼出的气打在加兰任脸上。加兰任抖了抖,把他推开了些。

“彼得洛维奇,彼得洛维奇,”他絮絮叨叨地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您不要再生我气了!我知道自己错了,真的,我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您就算生气也别憋在心里,不如骂我一顿就是了,干嘛要气着自己呢?您再这样,我的心也会疼的……”

“你的心脏怎么了?”加兰任紧张起来,紧紧地抓着萨沙的胳膊。

“一切正常,医生说控制得很好,现在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了,只是平日里要多注意些。”萨沙的声音低落下去,“阿爸,我们不要再冷战了吧?我不想带着遗憾走,如果我死去的时候您不在我身边怎么办?您是知道的,我的病古怪得很,谁敢说我还能活多久呢……哎呦!”

加兰任狠狠地敲了下他的脑袋。他阴沉着脸,连脸上的皱纹都深刻许多:“萨尼亚,再说这种话我撕你嘴。”

“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吧?”萨沙揉着脑袋,笑嘻嘻地说。

加兰任凝视他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认命地点点头。萨沙欢呼一声,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下。加兰任却不像原来那样任他胡闹,板着脸让他坐好:“萨尼亚,别忘了你已经是个阿尔法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道了吗?”

“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您又闻不到信息素。”萨沙不以为意,见他神情严肃,又有点奇怪,“您这是怎么啦?之前您从不在意我粘着您的。”

加兰任欲言又止,到底说不出口,只是叹气道:“好了,我们出去吧。在房间里待这么久,我有点闷。”

萨沙点了点头,加兰任没等他,站起来走出房间。在他起身的时候,萨沙恍惚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他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闻过这个味道,思索片刻,只听加兰任在外面喊:“萨尼亚!”他便把疑惑抛向脑后,快活地帮忙去了。

萨沙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萨沙问她:“妈妈,您去哪儿?”

“我和姐妹们约了喝茶。年轻人,不要天天在家里待着,约上你的好姑娘到什么地方逛逛。我和你爸爸谈恋爱的时候列宁格勒各个地方都留下了我们的脚印。”玛利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对了,刚刚别洛夫打电话找你,我跟他说你去彼得洛维奇家了。电话号码抄在本子上了。”

“别洛夫?哪个别洛夫?”

“还能有哪个别洛夫?列宁格勒的别洛夫是我面前这位俊朗的小伙子,我的儿子。是谢尔盖·别洛夫。”

萨沙差点咬到舌头。

“谢尔盖?他打电话给我做什么?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我说你不在,他就没说什么了,我们能有什么可聊的!问了下你最近怎么样,随便讲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倒是个很客气的人。”

萨沙撇了撇嘴,吻了吻母亲送她出门。他回到屋里,拿起电话,本想给也已经回列宁格勒的亲爱的萨妮娅打电话,犹豫片刻,还是对着电话本上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筒嘈嘈切切的,半天也没接通。直到耳边终于有人声响起。

“喂?您是哪位?”

“喂,喂?这里是亚历山大·别洛夫。”

“萨什卡,许久不见,还好吗?”电话那头的人说。是熟悉的谢尔盖·别洛夫的声音。

“一切都好。”萨沙简短地说,“谢尔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想找你聊聊。有时间吗?”

萨沙犯了难,又想到谢尔盖一贯冷淡的性子,怕是真有什么事,便咬牙说:“有时间,你说吧。长话短说。”

谢尔盖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我现在在列宁格勒,当面聊聊吧。”

萨沙大感意外。谢尔盖告诉他一个地址,他挂了电话后,便立刻开着他的小车奔赴这场突如其来的约会了。

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别洛夫和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别洛夫从来就没有特别亲密过。他们年龄相差六岁,一个沉稳寡言,一个放飞跳脱,即使曾在同一目标的感召下并肩作战过,两人也没怎么交过心。谢尔盖在队里最亲密的朋友是莫杰斯塔斯,而莫杰斯塔斯给萨沙一个下马威虽然早就成为过往,但他那爱捉弄人的性子到现在也让万尼亚颇为困扰。

然而现在国家队的两个别洛夫正沉默地坐在列宁格勒的湖边的长凳上。在简短的寒暄还有谢尔盖询问他身体状况和训练情况后,他们不约而同保持了安静。10月的列宁格勒已经很冷了,连野鸭子都不会在湖里游泳,而他们却在湖边吹着冷风。萨沙郁闷地想。他分外想念萨妮娅的吻,甚至怀念起她转身时摔在他脸上的长辫子了。

“谢尔盖,你怎么突然到列宁格勒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就到了。我父亲病了。”谢尔盖面无表情地说,“全家现在都在列宁格勒,我们暂时借住在亲戚家。”

萨沙立刻坐直了身体,关切地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我父亲只是想回到故乡。我似乎从来没有提过?我父母都是列宁格勒人,为了躲避战乱才去了托木斯克。”

“任何一个列宁格勒人都想要葬在故乡。”萨沙轻轻地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谢尔盖摇了摇头:“他只是想再看看列宁格勒而已,终究还是要回去的。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就像我一样。”说到最后一句,萨沙竟听出了些许遗憾。

“你应该在医院里陪着他。”

“我哥哥陪着他。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心愿,我想尽力做到。”

“什么?”萨沙好奇地问。谢尔盖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彼得洛维奇怎么样?我听你母亲说你早上去了加兰任家。”

萨沙只当他不愿多说,便老老实实回答道:“阿爸他……唉……”

“怎么?彼得洛维奇他病了吗?”谢尔盖紧张起来,竟等不及他回答直接问道。

萨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虽然看起来很疲惫,教训我倒是很有精神。只是总是心事重重的,大概还是在想这次比赛的事。他需要休息。”

“他……他有说起什么吗?”

“你是指哪一方面?阿爸只说这次打得很不好,跟他自己的状态有很大关系,他觉得很抱歉。”

谢尔盖板起脸来,犀利地看了萨沙一眼。萨沙多少有点心虚,甚至觉得面前的人隐隐有了点加兰任的气势。属于阿尔法对抗本能的那一面开始苏醒,他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我不会再犯了,我保证。”他坚定地说,“我保证不会再让他伤心了。他难过我比任何人都要难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萨沙觉得谢尔盖的眼神变得更犀利了,隐约还能闻到他克制不住散发的压迫的信息素。

“这次对彼得洛维奇来说的确是不小的打击。”谢尔盖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灰蒙蒙的湖面,平静地说,“你的事也是,成绩欠佳也是,还有……总之对他来说这恐怕会是个心结。好在你马上就要归队了,萨什卡,别让他失望。”

“我会的,我会多陪陪他。”萨沙说,“这段时间维亚切斯拉沃夫娜不在家里,晚上我到家里给阿爸做饭。他胃病又犯了。”

谢尔盖顿了顿,说:“家里就你们两个人吗?”

“是啊。家里没人他就不会好好吃饭,维亚切斯拉沃夫娜又要到医院去照看舒拉,就拜托我盯着他了。”

谢尔盖沉默了。萨沙耐心地等他再说些什么,直到他终于开了口。

“我要回去了。”谢尔盖站起身,把围巾围上,“谢谢你,萨什卡,谢谢你说了这么多。多陪陪彼得洛维奇,请不要告诉他我在列宁格勒。”

萨沙洗碗的时候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他在想谢尔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怎么会不知道令加兰任在赛场上陷入情绪低潮的人谁呢?正是他自己。根本用不着谢尔盖·别洛夫跟他说这么一通话。话说回来,他来找他是做什么来着?

萨沙愤愤地把碟子放在架子上,弄得叮铃哐啷地响。加兰任进厨房时就看他嘟着嘴在愤怒地擦碗。

“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加兰任无奈地说,“想听音乐就去放吧,你送舒拉的那些胶片又不是找不到。”

“您进来干什么?出去出去,看会儿报歇息下。”

“我不生气了,用不着这么体贴。哪有让做饭的人洗碗的道理。”

“难道我是因为想讨好您才这么勤快的吗?”萨沙也笑了,“您这段时间都没睡好吧?眼圈都遮不住了。”

“是不怎么睡得着。”加兰任沉默了许久,轻轻地说,“决赛那晚反倒是睡得最好……”

“什么?”

“没什么。”加兰任不愿多说,走到萨沙旁边也洗起了碗。萨沙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水哗啦啦地流淌,抹布在盘子上摩擦的声音令人抓心地痒。“阿爸,”萨沙思索良久,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我想有件事您可能想知道。”

“嗯?”

“谢尔盖在列宁格勒,谢尔盖·别洛夫。”

加兰任手抖了抖,差点拿不住盘子。

“他来做什么?”他勉强保持镇定说,声音有点颤抖。

“他父亲病了,现在在第一医学院治疗。可能挨不过这个冬天。”

加兰任稍微放松了下来,平静地说:“希望他能好起来……生死有命,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你们见过面了?”

“嗯,他问了下我的情况,又问了问您,走前叫我不要同您说他在这里的事。他也是怕您挂心。可是我想,您肯定不想我瞒着您这件事的。”

“我倒宁愿你这次瞒着我……”加兰任沉默了片刻,轻轻地说,声音几不可闻。

第二天早上萨沙到加兰任家时,发现他已经穿上了大衣,看起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他撇了撇嘴,到底还是不敢说什么,开车送加兰任到目的地。加兰任的脸比昨天更加苍白,像是一晚上没睡似的。

萨沙没和他一起,他不喜欢医院。萨妮娅昨晚约了他上午去博物馆,加兰任乐得见他俩亲密,萨沙刚把他放下就连忙催他快去赴约了。

加兰任在前台处问了问,很快便知道了别洛夫的病房在哪里。他向对方道了谢,转过身便看到谢尔盖正和医生讨论着什么迎面走来,不由得止住步伐。不经意间谢尔盖余光扫到了加兰任,也意外地愣住了。

“您……您怎么来了?”谢尔盖告别医生,快步冲到加兰任面前,按捺不住喜悦的神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我都听萨沙说了。”加兰任举起手中的花束,温和地向他微笑。

他们并肩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无视别人惊喜或是冷淡的目光,玻璃窗外是团团阴沉的云。医院的暖气开得很足,即使脱掉大衣没有系上围巾也不会觉得冷。谢尔盖取下自己的围巾,递给加兰任。加兰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围巾上沾的有我的气味,能让别人发觉不了您。反正您也闻不到信息素,不会有什么影响。”谢尔盖轻声解释道。

加兰任的脸唰得一下白了。“我不会散发信息素,别人根本发觉不了。”他咬着牙说,脸又发烫起来,“这样只会让别人更注意到我。”

“不,彼得洛维奇。您也是有的,只是少量且无味而已。”谢尔盖的嘴唇在胡子下轻微地蠕动,只有他身边的人才能听得清,“如果遇到嗅觉敏锐的人被发现的几率很大。您系上吧,就当是刚刚沾上的。”

加兰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围巾搭在手上。谢尔盖看着他的举动,微笑起来。

“我很抱歉,彼得洛维奇,关于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他叹息着说,仍注视着他的眼睛。

“不用感到抱歉,谢廖沙,那也是我的决定。忘了吧。”加兰任平静地说,淡漠地向前走去。

“这里。”他们停在310室门前,谢尔盖打开门,让加兰任进去。见到有人来了,病床前坐着看书的女人站起身,疑惑地看着他们。

“妈妈,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教练,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彼得洛维奇,这是我母亲,瓦列莉亚·伊波利托夫娜。”

“您好。”加兰任拘谨地问好,他不太会应对这种场合。

“终于见到您本人了,彼得洛维奇。我听谢廖沙提起过您,说您平日里对他照顾很多。”

“哪里,我没有做过什么,反而谢尔盖一向很让人放心,在队里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

谢尔盖把花放进床头的花瓶里,俯下身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老别洛夫睁开眼,朝来客看了看,也低声向儿子说了些什么。谢尔盖露出欣慰的微笑,扶着他坐起身来。“好啦,妈妈。爸爸想跟彼得洛维奇单独说几句。我们先出去吧。”

他向加兰任点了点头,便和母亲走出了房间。谢尔盖最后看了一眼房间内的两人,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 依旧我流冷淡风ABO,只要不写簧我就能日更五千。明明他俩这么好搞……真的是对不起脑洞

【绝杀慕尼黑/10+】旅途 完结

作者: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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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尔盖·别洛夫/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斜线无意义

※  时间线接慕尼黑决赛后一年。OOC属于我,不是HE也不算BE

※  借用部分现实因素,不涉及原型及演员。我为使用真实人物的姓名感到抱歉

Chapter 1

夜已经深了。轨道两旁高高耸立的路灯投下斑驳暗黄的光晕,匆匆走过寻找座位的乘客身形映在车厢壁上,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11月的莫斯科寒意已重。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把大衣挂在床尾,行李箱踢进床下,那个跟着他走过不少地方的枣红色皮包则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车子还没开动,厢内依旧冷得让人跺脚。加兰任往玻璃上呵了口气,擦干净往外看了看。他到得晚了,上车时站台上的人已经不多,待他安顿好了,窗外也平静了下来。

应该不会有人上车了。加兰任思索着,把隔间的门拉上。他的老友,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巴甫洛夫,与他的友谊从列宁格勒的伟大战役开始,直到如今仍保持着联系。伊戈尔结婚得早,他的孩子小伊戈尔早已成年,如今也要组建家庭,开始新的人生旅程了。偏偏他忙着操练队伍以迎欧锦赛,前后忘了提早买票,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登上这班列车。而且正是因为如此——加兰任苦笑着打量着这只有两张床的卧铺隔间,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才未能按原计划要坐三天硬座到新西伯利亚。要知道他甚至已经做好下车时腿脚麻痹的准备了。

门突然被打开了。“打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探进身,身上还带着晚间的凉气。借着窗户透进的光,他看清了坐在床沿的加兰任的脸,不由得怔了怔:“……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

“谢廖沙?”加兰任闻声抬起头,也惊讶地喊道。

“这可真是奇妙的缘分。”谢尔盖·别洛夫把自己的行李放好,在加兰任对面坐下,“天气太冷了,车子还没有发动,您该把外套穿上。”

“习惯了。”加兰任摇了摇头,“车子马上就要发动了,也就这一时。”

“您去哪儿,彼得洛维奇?”

“新西伯利亚。你呢?”

“我回一趟纳舍科沃。也在新西伯利亚站下,再转车到托木斯克。”

“哦,哦……这样。”他陷入了沉默,又突然打了个寒颤。谢尔盖敏锐地察觉到了,摇了摇头站起身,伸手把挂在床尾的大衣拿下递给加兰任。

“还是穿上的好。看这样子莫斯科马上就要下雪了。”他不赞同地看着加兰任,“您要是病了,对球队来说可是重大损失。”

加兰任的嘴角露出几不可见的浅淡笑容。他叹着气,接过外套披在身上。

他们在昏黄的光线中沉默地对坐着,加兰任的手表滴答地走动,直到这轻微的声响消失在车身发出的震颤中。汽笛声尖锐地划破了夜幕的寂静,悠长而辽远。车厢渐渐暖和了起来,乘务员终于敲门,送来了床单、被子和枕头。他们麻利地铺好了床单,加兰任先,谢尔盖后,然后彼此互道了晚安,在火车前行的摇晃中陷入了睡梦中。

谢尔盖醒得很早。他摸索着放在枕边的手表,五点半左右,不过睡了六个小时。谢尔盖昨晚睡得不是很好,列车上的床对于身高有一米九的运动员来说太过窄小,他不得不蜷着腿才能勉强躺下。更不必说昨夜总有光怪陆离的景象在他梦境里穿梭,那些片段仿佛连接着思绪,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他闭着眼模糊地想。反正路途遥远,又没什么事情,再睡一会儿吧。

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他的确不适应火车上的生活,这样颠荡、迷乱,枯燥无聊。也不全是这样……谢尔盖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默默将脑海中最后一个词划去。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鞋子,拿了放在桌上的杯子、牙刷和毛巾,又提了暖水瓶,拉开门到盥洗室去了。

等谢尔盖打了热水回来,却发现隔间的小灯亮起,他的教练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了。窗帘拉了起来,玻璃的另一面偶尔有零星的灯影闪过,加兰任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眼中还有残留的睡意。

“彼得洛维奇,是我把您吵醒了?真对不起。”谢尔盖带着歉意问,把水壶放在桌下。

加兰任回过神,朝他笑了笑:“哪里。车上颠簸,我一向睡得浅,本就醒了。况且人上了年龄睡的就少。”

“您不过比我大了些岁数而已。就凭您在球场上训斥我们的劲头,说是年轻人也没有问题。”谢尔盖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彼得洛维奇,您不能因为他们都管您叫‘老爹’,就把自己硬生生拔了一辈,摆出老气横秋的样子。”

“老气横秋?对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孩子我可不敢掉以轻心,不对你们严格些,哪天出了乱子就麻烦了。”加兰任脸色沉了沉,又恢复了平静,“话说回来,谢尔盖,我倒是从没听过你这样叫我。不过也没什么,你一向很有主见。”

“我不是说过了吗,彼得洛维奇,您只不过比我大了几岁而已。”谢尔盖微笑地说,放好东西坐在了窗边,“刚开始萨什卡这样称呼您时我们还挺惊讶,到后来大家反而都这样叫开了。”

“这小子,明明之前叮嘱过他不许在队外这样叫我。”加兰任无奈地笑了。他也出去了一下,不多时便回来了。他把毛巾搁在铁架上,转身从包里拿出袋子,对谢尔盖招呼道:“谢廖沙,来吃点东西。这里有薄饼、黑列巴和红肠。”

谢尔盖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您在车站外的商店里买的?”

加兰任直接承认道:“我不会做饭,也没有时间。”

谢尔盖打开自己的袋子,向加兰任展示着一模一样的内容:“我也是。”

他们低低地笑了起来,怕把其他人吵醒,压着声音。

“我这里有茶包,您需要来点吗?”

“不了,谢谢,我的胃不太好,医生劝我少喝点茶和咖啡。热水就可以了。”

加兰任匆匆吃完了早餐。他喝了一口热水,把水杯放在桌上,掏出一张《消息报》读了起来。杯口的热气袅袅升起,水面随着车厢轻微地晃动。谢尔盖艰难地咀嚼着干硬的列巴,心中默默思索着,又不知道如何提起。

他们陷入一种稀松平常的安静中。奇怪的是,两人谁也不会感觉到尴尬,反而觉得轻松自在。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沉默寡言不善交流的人,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彼此有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知道怎样能让对方更加放松,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谢尔盖终于把那块坚硬似铁的列巴解决了,决定打破这舒适的沉默。

“彼得洛维奇,您要去新西伯利亚做什么呢?”

“老朋友的儿子要结婚了,我去参加婚礼。”他简短地说,看着报上的消息皱起了眉头,把报纸折起来放到一边。

“克谢尼娅·维亚切斯拉沃夫娜和舒拉怎么没同您一起?还有,舒拉的病好些了吗?”

提起心爱的孩子,加兰任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舒拉好了许多,医生说配合康复训练,不出一年,他就能像其他孩子那样走路了。克谢尼娅正陪着他,这次不同我一道。”

谢尔盖想起队里隐约的关于教练的传闻,自觉失言,也不再说话了。

加兰任抬眼望了望他,神情变得肃穆起来。他似乎是思索许久,终于坐直身开了口。

“谢廖尼亚,”他沉静温和地说,带着些痛楚的意味,“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谢尔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车隆隆地响着,淹没了胸中滚烫的心跳。

“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到最后他只能这样说,“也许对父亲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他没有遭什么罪,见到了我和哥哥最后一面,握着我母亲的手走得很安详。”

他吸了口气,迎着加兰任安慰的目光,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很高兴他曾为我们的胜利开怀过。实际上,去年父亲的情况已经有些不妙了,我们也都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坦白地说,我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如与母亲那般亲近。他是个严肃正直的人。我出生时他被征上战场,到我三四岁时才归家。我一直对他都有些畏惧,但不可避免受他影响良多……不,他走后我才发觉我与他的联系是如此紧密,那是一种融于血脉刻入骨髓的联系。虽不愿承认,我越来越像父亲,在某些方面几乎是他的翻版。”

“如果这样,可想而知你父亲也是十分优秀的人。父子关系永远是难解的问题……但——父亲到底是父亲。冒昧问一句,令堂可还好?”

“妈妈是很坚强的人,可以说,比我和哥哥都要更有韧性,伟大的女性。父亲的葬礼是她一手操办的,只是萨沙对我说,有天晚上他看到妈妈坐在父亲的照片前和他说话。”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加兰任低声说,“幸好比赛后还来得及……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带着金牌回去……这是我的错。”

“对于父母来说,有什么荣耀能比得上孩子陪在身边呢?更何况,我,苏联篮球最伟大的荣誉都是在您的带领下得到的。”谢尔盖安慰道,“彼得洛维奇,这次欧锦赛失利并非全是您的缘故,不必过于自责。”

“居然只是‘不全是’吗?我以为你会说这不是我的过错。”加兰任听他这样说,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

“如果这样说我在您面前便要信誉全失了,这对我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我的确觉得您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这一点您心里也清楚。”

“是。”

“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了,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谢尔盖严肃地说,“我知道这本不该我多嘴,但您如果再这样下去,结果会怎样我不必多言——您太容易受情绪影响了。这不是教练该有的表现。”

“是的。”加兰任喃喃地说,神情有些羞愧。

“我知道您为萨沙的病,还有之前被取消资格感到忧心,他就像您的孩子一样,我们同样也期盼他早日归队。但您不能因为这样就像失了魂似的。”谢尔盖顿了顿,尽力藏住话语中的尖刺,“您难道不知道吗彼得洛维奇,您早已成为队伍的精神领袖?大家像爱着父亲一样地热爱您,对您的关注也远超从前。如果领袖陷入了低潮,那么队伍就会找不到方向。”

“是我不好。萨沙的事是我对他太纵容了,他被禁赛也影响到了欧锦赛的成绩,我的确因此感到自责。”加兰任把脸埋进掌心,“你们也是我的孩子,谢廖尼亚。而且,队伍的精神领袖是你,或者是莫杰斯塔斯,但是不该是我。”

“是您,您才是这支队伍的缔造者。我们或许可以担当,但凝聚队伍的核心是教练您,这一点毋庸置疑。”谢尔盖斩钉截铁地说,不留加兰任反驳的余地。“我听萨沙说过你们之间的事,虽然只是部分,但也知道了您对他的意义。他只可能听的进您的话了。萨沙是位出色的运动员,虽说脾气暴躁了点,却是个热情善良的俄罗斯小伙——只不过,太过善良并不是什么好事。彼得洛维奇,您除了对他严格管教外,还应该教他怎么识人。”

电光火石间,加兰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加兰任勉强地笑了笑,“不过……我认识的谢尔盖·别洛夫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哪怕是出于好意。”

“我尊敬您,彼得洛维奇,您给予我们信任,这比什么都要重要。是您为苏联篮球带来了新鲜的血液,我相信您能带着我们再攀巅峰。”

天光终于开始亮了起来,冬日的清晨暗蒙蒙的,并不清朗。“谢谢你,谢尔盖。”在谢尔盖坦荡的注视下,加兰任缓缓地点了点头,心却蓦地沉了下去。

-TBC-

※ 不是七夕贺文,这文的基调和走向都不符合节日氛围,只是刚好写完就放出来了。一个两人在封闭环境短暂相处了三天最后分开的故事,没有越界,不是HE也不算BE,篇幅不长会有番外。依旧寡淡文风。祝大家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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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午餐他们仍是在隔间草草解决的。谁也没有去餐车的打算——价格高昂,食物也并不新鲜,更何况他们也并不想遇上可能会发生的围观。在肚子里塞满了薄饼和热腾腾的茶水后,谢尔盖忍不住困倦地打起呵欠起来。

对面的加兰任从报纸后面瞥他一眼,笑了笑:“早上醒得太早了。谢廖沙,先睡一会儿吧,到时候喊你起来。”

谢尔盖没有拒绝。他把被子抱过来铺好,枕头弄得蓬松,倚着厢壁睡下了。这是为了放松他折叠的饱受折磨的双腿,床铺太矮,他坐得已有些发麻。谢尔盖的确感到疲累,在这难得的放松下,不多时便被迷人的睡意引诱到意识深处了。恍惚间他隐约感觉到有人站起身拉上了一半窗帘,拂在他脸上的稀薄的日光便消失在了空中。那人坐回原处,冬日的旅途静悄悄的,偶尔会有轻微的报纸翻动的声响。这让谢尔盖想起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孩童时,在托木斯克的那些母亲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的午后。他把脸朝向里边,安稳地睡去了。

“谢尔盖,谢尔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轻声喊他名字,声音是熟悉的沙哑。他迷混地睁开眼,头脑仍有点儿昏昏沉沉,被穿过缝隙的冷风一激才清醒些。

“我睡了多长时间?”他皱眉道,弯下腰穿着鞋子,隐约觉得颈椎发麻。

“不是很久,才两点多。”

“足够了,我觉得精神多了。您一直都在看报?”

“是啊……在车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幸好在车站多买了两份。”

“时间还早,您不妨也休息一下。”

“不了,下午睡多了晚上就难睡着。我还带了两本杂志。”他从包里又掏出两本页脚打卷的杂志,果不其然,都是体育相关的周刊,“没有多少篮球的内容,我已经翻了许多遍了,你如果有兴趣就拿去看吧。”

谢尔盖接过书随手翻了翻,大篇幅全是冰球的报道。他在胡子下隐藏住微笑,怕加兰任无聊,又说:“我也带了本书,帕乌斯托夫斯基的《北方纪事》。您想看吗?”

“我没有文学艺术的细胞。”加兰任摆摆手,笑意从眼角的皱纹流露出来。

“我也是,可能,在绘图上还有点天分——在选择成为职业球员前我曾认真考虑过当一个建筑师。但这本书很有意思,您有时间不妨看看。”

加兰任接过书,端详着浅灰色的封面。“我会的。”他把书放在手边,“不过不是现在,这篇文章很快就要看完了。”

谢尔盖闲闲地翻着杂志。他对冰球并不是很了解,视线也只是匆匆掠过书页。“彼得洛维奇,您很喜欢冰球?”

“哦什么,冰球?是的,我很喜欢,我们经常在饭后去看比赛,场馆离家很近。还没有哪个列宁格勒人会不喜欢冰球和足球的。在列宁格勒,冰球比赛人们要捧场得多了,比起篮球的话。”

“您当了教练之后情况应该不至于这样。去年我们到机场时已是深夜,还有来自列宁格勒的人们抱着花束迎接萨沙。”

想起看着长大成人如亲生孩子般的爱徒,加兰任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那孩子是列宁格勒的宠儿,大家都很爱他。经过时间的打磨,钻石终于显现出光芒了……但是起初也有很艰难的时刻。我们……我们得到的财政支持不多,条件也很艰苦,有时候比赛的场馆甚至没有暖气。列宁格勒的冬天……”加兰任轻轻地摇了摇头,“到后来,联赛成绩有了起色,但待遇也只是稍微好了些。萨沙长大了,带着队伍一步步走到现在。因为他,更多人开始关注我们。”

“是因为您。”谢尔盖打断他的话,笃定地说,“斯巴达克能有现在的成绩是您的功劳。如果没有您,萨什卡不会被发掘出来;而没有您的训练方案,斯巴达克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铁桶般严密紧实,能强悍到让中陆忌惮。”

“但我们还是输了。第二名,又是第二名。”加兰任笑了起来,比之前显得轻松许多,“不过很快了,越来越近了。”

谢尔盖笑着摇头道:“彼得洛维奇,您怎么有把握一定会击败中陆队呢?要知道,您带着队伍加紧训练时,我们同样也在球场上挥洒着汗水。”

加兰任朝他眨了眨眼:“‘美国队早晚有一天会被打败……’”

“‘最好是输给我们。对美国人来说,输给我们算不上丢人’。”谢尔盖迅速接过话头,“我明白了,这句话的原话您恐怕早就说过无数次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谢廖沙,谢廖沙,”加兰任忍笑说,“下个赛季你可要当心了。”

谢尔盖不以为意道:“彼得洛维奇,自打见识过您那朴实的狡猾后,对上斯巴达克队我可从不敢掉以轻心。”

“好小伙子,做得好。”加兰任赞许地说,“赛场如战场,了解对方的路数对比赛绝无坏处。”

“您大概不知道,我对教练的工作算是轻车熟路。”谢尔盖回想起那折磨的三年,苦下了脸,“虽说我的确获益良多,对我未来的职业规划也有助力,但前几年让我同时兼顾两边,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加兰任微微一笑。

“我有所耳闻。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那段时间被限制离境,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同时兼顾教练和球员的职责有多么困难,何况还是在比赛中指挥协调比你年岁还要大的队友。”他慢慢地说,“但是谢廖沙,你……这么早就开始规划以后了吗?你还不到30岁。”

“我还想打篮球,我的教练。”谢尔盖微笑着说,“您放心好了,只要国家还需要我,队伍还欢迎我,我绝不会离开球场。”

加兰任凝视着他,淡淡地笑了:“谢廖尼亚,我不得不说,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有天分的运动员,更难得的是你从不以天赋为傲,反而尽最大可能将才能发挥出来。这很了不起,我见过太多自恃天才而陨落的人了。尽管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谢廖沙,我们所处的环境有太多诱惑,我衷心地希望今后你的热忱也不会因现实改变。”

“这话恐怕也只有您说得出。”谢尔盖摇头说,“我该感谢您的坦诚。实话同您说,我没有往体制内转的打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根纳季——就是沃尔诺夫,他现在在行政岗位上也做得很好,可是如果能选择的话,他宁肯在球场上捡球也不会穿上西装。”

“说到沃尔诺夫,他的腿好些了吗?”

“好些了,只是不可能再像原来一样了。阴雨天膝盖会疼,手术的后遗症,不过保养好的话不妨碍日常。”

加兰任叹了口气:“他之前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打职业赛了。中陆队……唉,你比我清楚得多。根纳季也不过是想要再多留两年罢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谢尔盖,最近晚上你有没有加训过?”

“没有了,一直按您给我安排的训练表训练。”

“注意你的膝盖。承重什么的也量力而行,觉得不对就停下来。”

“好。”

“我本来……是想劝你去做手术的,你的膝盖最近又开始疼了吧。”加兰任长叹了口气,“出了这回事,这话也说不出口了。”

谢尔盖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安慰教练道:“还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发作的频率不高,平日里多注意就是。”

“是吗。”加兰任沉沉地说。他又不说话了。

“您不必忧虑。”谢尔盖说,“我心里有数。真到了那一步,我也有办法。”

“你是打算退役后去做教练?”

“是的彼得洛维奇,我想去教孩子们打篮球。让年轻人领略运动的力量是美妙的事。”

“那是最美妙的事了,引导孩子们走上体育的殿堂。我至今还会想起在列宁格勒青训学校带小孩子的日子。”加兰任有些怀念地说,“那时我还是斯巴达克队的队员,除了我自己的训练就是带小萝卜头们训练。一个个的,调皮捣蛋又不听管教,犯了错怕被我责骂又眼巴巴地叫我‘老爹’。真快啊,萨沙都是个两米高的小伙子了,当时他只有那么大一点,还会吊在我胳膊上玩儿呢,喏,现在都是要结婚的人了。”

谢尔盖想想那个场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早就知道他和亚历珊德拉·巴甫洛芙娜的事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瓦连京跟我诉苦多少次了,叫我管管萨沙不要拐带他的好姑娘。他把女篮队员当自己的女儿们对待,生怕被哪家小伙子给骗走了。亚历珊德拉是个好女孩儿,这个混小子!还敢伤她的心。我听玛利亚·德米特里耶芙娜——就是萨沙的妈妈——说了所有的事。好姑娘,我们都很喜欢她。萨沙有这样一位好伴侣,我很欣慰。”

“是的,他们很相称。”谢尔盖想起那个穿着布拉吉怒气冲冲闯进浴室的女孩,衷心地感慨道,“婚期定下了吗?”

“4月30日。萨妮娅想要早点结婚,萨沙不愿意,说要再等两年。萨妮娅把他痛骂了一顿,他到底是服了软,先到民政局登记了,婚礼坚持要明年办。萨沙那脾气,唉,没有人劝得动。不过前些时候去复查,医生说病情控制得很好,说不定他还能再活十几年,能看到孩子出生长大。”加兰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他仰起头,侧过脸看向窗外。

“会的,小萨沙会像父亲一样是个篮球天才。萨什卡肯定愿意让孩子跟您一起。”

“那时候我就老啦,带不动这群小崽子们了。小孩子还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好。”

“萨什卡很幸福。”

“你也可以得到幸福,谢廖尼亚。”

谢尔盖深深地看了加兰任一眼,他正望着自己,眼里是深重的关切。

“父亲走前一直很遗憾没能见证我结婚的时刻。”他终于开口说,有点不易察觉的忧郁,“我哥哥结婚得早,父亲已经享受到了含饴弄孙的快乐,但是他仍有遗憾。”

“他放心不下你。”

“是啊,但这到底是我的生活。结婚,有了孩子——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父母如此,曾经的女友也是这样,认为人到了某个阶段就要做应做的事。有时候我会想,婚姻真的有意义吗?世俗的幸福难道就是真理?我生活充实,烟酒不沾,有坚定的爱好和目标,我只是……我只想追求我期待的未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不一样了。”加兰任叹道,“我无法评价你的观点,谢尔盖。我说过,你一向很有主见。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不过是随着生活的浪潮挣扎前进罢了——愿神保佑我们。”

谢尔盖压低声音问:“彼得洛维奇,我早就想问您了,您信教吗?”

加兰任低声回道:“是的,受我母亲影响,她是虔诚的东正教徒。”

“那您买的那本圣经……?”

加兰任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当年交换的箱子里的那本小书。

“哦,那是我在书店里找到的。你知道,国内虽说对宗教放宽了政策,圣经却依旧难买到。在埃森的书店发现时我也吃了一惊,我本以为他们只会有新教用的呢。”

谢尔盖微微叹了口气:“真是遗憾。”

“什么?”

“我本来还有些虚无的希望。”他缓缓地说,带着些微妙的惆怅,“彼得洛维奇,我有同您说过吗?我对上帝的信仰并不是那么忠诚。”

加兰任怔了怔。

“你们这代青年是在无神论的影响下长大的。这很常见,受家人引导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又对万能的上帝持怀疑态度。”他温和地说,“顺带一提,谢廖沙,当初在海关你出手相助帮我躲过盘检,这件事我永远记得。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我包里有外汇的?”

“彼得洛维奇,这件事早就过去了。既然过去了,有些事就让它成为秘密吧。”谢尔盖微笑着说,“我只能说,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境已不是从前了。”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谢尔盖开口问道:“这暖气开得真足。彼得洛维奇,您介意我开一下窗吗?”

加兰任点了点头。谢尔盖把窗户提起一道缝隙,冷冽的冬风乘机灌了进来,瞬时让隔间里的两人清醒许多。桌上洁白的亚麻布随着风轻轻拍打着,谢尔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和飞速闪过的狂舞的树影,漆黑的头发被风刮得蓬松乱遭。

要下雪了。

-TBC-

※ 交换箱子的情节是电影删减情节,原访谈见 https://portal-kultura.ru/articles/cinema/218583-kirill-zaytsev-posle-dvizheniya-vverkh-chislo-rebyat-v-basketbolnykh-sektsiyakh-vyroslo/

重点段落翻译见图

越忙越想摸鱼,越摸鱼越不想搞正事,越不想搞正事越忙。恶性循环。

03: https://htthhpa.lofter.com/post/1d10daff_1c671fe71

04: https://htthhpa.lofter.com/post/1d10daff_1c67f0b61

※  谢尔盖·别洛夫/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斜线无意义

※  前情见第章。借用部分现实因素,不涉及原型及演员。我为使用真实人物的姓名感到抱歉

Chapter 4 (完)

“彼得洛维奇,您真的不再点些什么?”谢尔盖放下手中的叉子,关切地问。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疲倦地摇了摇头,眼睛下是睡眠不足的淤青:“味道不怎么样,又贵得离谱。没必要浪费。”

“您胃刚好一些,还是再吃点什么吧。”谢尔盖拿过菜单,不由分说又点了份燕麦粥。餐车的服务员收起笔和本子,板着脸离开了。这是旅途第二个白日的下午一点,餐车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们起得太晚,险些错过了饭点。

“刚刚看菜单,车上竟然还备有鱼子酱,大概是给不明所以的外国人准备的。”谢尔盖喝了口豌豆汤,煮过头的灰色的豆子在浑浊的汤里浮浮沉沉。他皱了皱眉,把盘子推到一旁。

加兰任把水煮蛋剥开,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恢复了冷静的面孔后,不一会儿竟又笑了起来。

谢尔盖本没在意,见他又笑起来,疑惑地问:“彼得洛维奇,您在笑什么?”

加兰任摆了摆手,眼角仍是抑制不住流出的笑意:“没什么,没什么。”他又看了谢尔盖一眼,低头把蛋壳扫到盘里。

“啊!”谢尔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抚掌叫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谢廖沙,我可什么都没说。”

“是谁告诉您的?萨什卡?格里戈里·米特罗法诺维奇?总不会是莫迪亚吧,他可是共犯。”

“都不是。”加兰任擦了擦嘴,把碟子放到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你忘了,去年奥运会时你和谁同住一间了?”

“……谢瓦。”谢尔盖沉闷地吐出一个人名,胡子也懊丧地耷拉着,“我早该想到。”

“他不过是担心你们罢了,二十公斤鱼子酱!亏你们想得出,怎么带上飞机的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弗谢沃洛德同志是个好人,他怕你们出什么乱子,在下飞机时就告诉我了。”

“他当然是个好人。”谢尔盖叹了口气,微笑着说。他甚至还会在我们面前说您好话呢,虽然是个过分好心的克格勃——谢尔盖明智地选择把这些话压在舌头底下。这些事教练还是少知为妙。

燕麦粥端上来了。等服务员离开后,他们又攀谈起来。

“不过之后我留心了下,并没有发现哪个混小子的房间里有这么多鱼子酱罐头。你们是施了什么魔法吗?怎么会这么快就把罐头转移了?”

“难道我到奥运村后才发现自己和队医同住一间,就没办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动了?彼得洛维奇,您在球场上目光如炬,可平常却算不上是个细心的人。”

“所以?”

“好吧、好吧。”谢尔盖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趁谢瓦放行李时,我和莫迪亚扛着二十公斤的鱼子酱一口气跑下十六楼,把东西转交给来看他的堂兄们。他们开了车来。”

“印象深刻的经历。”加兰任笑起来,隐约能看到脸颊上的酒窝,“谢尔盖,我有点惊讶。你不是会冒这种险的人。”

“我难道是第一次做危险的事吗彼得洛维奇?话又说回来,您对私下的我又了解多少呢?”谢尔盖深深地看了加兰任一眼,突然冷淡地笑了,“您现在看到的我,不过是我想让您见到的面孔。说不定我有着更危险的一面,只是蛰伏着还未显现出来而已。”

加兰任沉静地说:“你说得对。我难道敢说自己表里如一?人生来受苦,我们只是在世间历练。当我们回到天上时,身为上帝的子民才会恢复真正的自我。”

“您和圣人也也没什么两样了。”谢尔盖摇头道,“我知道很多事……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您是一个真正的高尚的人。如果做了什么违背法理的事,也必定事出有因,就像之前您包里的外汇,这次带的药品,还有萨什卡曾提到的训练器材。”

“我应该禁止萨尼亚在队里说起我的事,这孩子。”

“这有什么不该呢?您的心意应该让大家知道。彼得洛维奇,您为队伍做了那么多,却从没想过自己。”

“我没做什么,谢廖沙。即使真的帮到了什么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唉,彼得洛维奇。唉。”谢尔盖皱着眉,很无奈地笑了,“您的粥要冷了。”

车厢空荡荡的,随着火车的前进摇摇摆摆。空中飘散着舒缓的钢琴曲,窗帘轻轻地拍打着桌角,外面是疾驰而过的祖国广袤的原野。只有乘坐火车穿过山川河流、湖泊沼泽和茂密的森林,才能完全感受到辽阔土地的神奇。她是多么美丽,孕育着数不清的珍奇的自然景观,还有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的勤劳的人们。

“彼得洛维奇,您有考虑过出国吗?”

勺子在碗边重重磕了一下。

“谢尔盖,你说什么?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意大利的罗马维图斯篮球俱乐部联系过我,我拒绝了。”他简短地说,没有看加兰任的眼睛,“我当然会拒绝!但我只是想知道,您有过这样的经历吗?据我所知,身处您这个位置上会有不少诱惑,这也是为何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被密切关注的原因。”

加兰任锋利地看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彼得洛维奇,您知道,这件事我没什么可说的人。您——您是我最……最信赖的人。我想知道的是,如果真有机会离开,可以去一个更宽松、更有利发展的地方,能让尤拉和萨沙接受更好的治疗,您是怎么想的?不是权衡下做出的决定,而是您真实的想法。”

加兰任凝视着他,神情肃穆。

“我不会离开我的国家,我的故土,我的亲人们。”

“是啊,这是您会说出的话。”谢尔盖慢慢地点了点头,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当初莫迪亚听了您的话决定离开时,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我的祖国是爸爸妈妈,纳舍科沃,篮球队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我爱的人们在哪儿,我的祖国就在哪儿。”

“你劝过莫迪亚?”加兰任轻声说。

“难道要放任我们的梦想在眼前破灭吗?即便是我,也不会对此袖手旁观的。”谢尔盖轻描淡写地说,“‘橡木是树。玫瑰是花。鹿是动物。麻雀是鸟。俄罗斯是我们的祖国。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每个孩子都知道这句话。只是暂时迷失了而已,终究会回到正轨上来的。”

“是啊……”加兰任轻轻地说。

“我真喜欢这首曲子,柴可夫斯基的浪漫曲……”谢尔盖望着窗外,含混地说。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直到加兰任把碗放到手边,站起身来。

“我吃完了。走吧。”

谢尔盖沉默地站起身,跟在加兰任身后。他看着教练的背影,短短一年头发似乎又变灰了一些,甚至刚刚笑起来的皱纹都藏着愁绪。

迎面走过一个高大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经过了加兰任,瞥了一眼谢尔盖,突然瞪大了眼睛。

“请问……您是不是谢尔盖·别洛夫先生?”

加兰任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他们。

谢尔盖礼貌地点了点头,想绕过他跟上加兰任,却听到男人兴奋地说:“别洛夫先生,能不能请您给我签个名?”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一张明信片给他,又递过一支笔。谢尔盖便不好推拒了。

他看了加兰任一眼,加兰任轻轻地点了点头。谢尔盖接过照片和笔,抵在墙上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把照片递给男人。

“这位是?”他好奇地望着加兰任,似乎在揣测他和谢尔盖的关系。

“我的教练。”谢尔盖说,“弗……”

男人不等他说完,恍然大悟道:“哦!哦!我想起来了,您一定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教练,亚历山大·戈麦尔斯基吧?果然……”

加兰任笑了,否认道:“我不是他。”

“这位是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是我现在的教练。”谢尔盖冷脸道,“借过。”

待他们走得远了,谢尔盖轻声对加兰任说:“您别往心里去。”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的名声广为人知,况且你与他认识的时间本就久些。”加兰任有些好笑地说,拍拍他的肩,“难道不该高兴有这么多人认得你吗?”

谢尔盖无言以对,也只好笑了起来。

回到隔间后他们也没什么好做的。为了打发时间,谢尔盖开始仔细读起了加兰任带的杂志。而加兰任也终于厌倦了报纸,皱起眉头看起了《北方纪事》。他们翻着从对方那里得到的读物,间或伴随着轻声的交谈。下午很快过去了。

晚上他们又去了餐车,为了不被打扰,依旧快过饭点才去。他们凌晨五点钟左右就要下车了。两人食不知味地用完了晚餐,回到自己的车厢,看了会儿书便睡了。

四点多的时候加兰任猛地醒了,可能是被窗外的雪光晃醒的。他看了下手表,刚好快到收拾准备的时间,起床一看却发现车已经停了。然而窗外并不是他们将要下的车站,破旧的站台边立着一块小小的指示牌,写着“丘雷姆”。

“彼得洛维奇,怎么了?已经到了吗?”谢尔盖也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他从床脚抓起毛衣往身上套,头发还乱蓬蓬的。

“还不知道,等我问问列车员。”加兰任也有些迷惑,穿戴好后便出去了。

“临时停车。”他很快回来了,告诉也已经收拾整齐清醒过来的谢尔盖,“前面路段下了暴雪,已经在丘雷姆站停了许久了。要晚点三个小时,再睡一会儿吧。”

“您睡吧。我已经醒了,现在睡不着。”

“我也睡饱了。不如来聊聊天?小声点,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听您指挥。”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坐了整整两天车,虽说是卧铺,两人脸上也带着倦意了。加兰任毕竟不再年轻,精力不如从前;谢尔盖身高腿长,狭小的空间让他浑身酸痛。加兰任见他坐下时皱了皱眉,便知道他的腿又要受不住了。

“不如我们下车走走?”加兰任观察着他的脸色,怕他腿伤再犯便提议道。

“外面总比在这里闷着要好。”谢尔盖微微一笑,“彼得洛维奇,把您的外套拿上,围巾系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谢尔盖踩在砖石上,呼吸着外面冷冽的空气,终于觉得肺里的浊气一吐而净。加兰任站在车厢门口,见他精神大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到底年轻,恢复力就是强些。谢尔盖回头看加兰任正在出神,叫他:“彼得洛维奇,注意脚下。这雪都积起来了。”他向他伸出手,加兰任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把手搭在他胳膊上踩着阶梯走上站台。

他们迎着风并肩而行,没有走得太远,只在站台散着步。雪纷纷落下,车身不知不觉已披上了新装。

“11月份就这么大的雪,今年冬天怕是要有雪灾。”加兰任望着天空,若有所思地说。

“我倒是很喜欢雪。”谢尔盖看着教练,昏黄的灯光给他的脸打上深浅的阴影,“托木斯克的冬天常会下很大的雪。早晨妈妈生火煮茶,我小时候坐不住,吃过早餐后她就给我戴好皮帽,裹上棉袄,让我牵着火焰去玩儿。火焰是我们养的狗,很忠诚但也淘气。我那时还太小,它会拖着我往前跑——您知道吗,它在妈妈面前特别乖巧,一离开家里就暴露了本性。鬼灵精!雪经常会积得很深,火焰拖着我,我一不留神就摔进雪堆里了。它就会把我从雪里刨出来,把我脸上的雪舔干净。我哥哥喜欢安静,不怎么愿意陪我玩。它就是我最好的玩伴。”

“我也养了只狗,很乖巧,从不吵闹。舒拉小时候除了萨尼亚没有什么玩伴,都是它陪着的。”加兰任想起两个孩子,微笑着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雪。雪——洁净、美丽,把世界妆点得纯白无瑕。诗人坐在火炉旁望着窗外写出无数赞美它的诗句,却对它带来的寒冷与饥饿闭口不提。”他不说话了。

谢尔盖从他眼中望到了沉重的深不见底的过往,那是他永远不会了解,却能从无数人口中听到、在无数记录里窥视的惨烈。在那一瞬谢尔盖突然意识到,他毕竟年长十五岁,他生长在列宁格勒,他所有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或许如果没有那场伟大战役,他的父母不会迁往托木斯克,他会是列宁格勒的别洛夫,但加兰任不会是他所认识的这个人。他也永不可能再是此刻的他,不会突然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有着如此悲痛的悸动。

加兰任看着谢尔盖,露出了然的宽容的微笑。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谢尔盖开口道,“我……”

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火车就要发动了。

“什么?”加兰任眨了眨眼,问道。

谢尔盖静静地望着他。

“没什么。我是说,走吧。”谢尔盖摇了摇头,对加兰任微笑。

八点半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新西伯利亚的车站熙熙攘攘,加兰任提着行李箱找着朋友的身影,谢尔盖跟在他身后。

“老天保佑!”中等身形的男人热情地迎上来,和加兰任贴面拥抱,“瓦洛佳,幸好你赶到了,要是再晚一天就麻烦啦。昨天下了好大的雪,我的车差点走不动……”

伊戈尔和谢尔盖握了握手,并没有太多惊讶的意味。他接过好友的行李,加兰任示意他稍等片刻,转过身拥抱了下谢尔盖。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了。”他沉静地说,“谢廖沙,坚强起来。注意你的膝盖,这是命令。”

“我会谨记于心。”

“你的旅途还有很长,谢尔盖。”加兰任取下自己那条灰格围巾,给他系上,“我们两个星期后再见。”

“再见,彼得洛维奇。”谢尔盖微笑着说,“再见了。

风又喧嚣起来了。行人纷纷裹紧衣服,快步向目的地奔去。谢尔盖注视着加兰任远去的背影,摸着脖子上还隐约残留着暖意的围巾,终于释怀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车站。火车呜咽地驶离车站,带着被刻意遗忘的两颗曾经亲近的心,渐渐远去了。

-Fin-

※  餐车的背景音乐为柴可夫斯基浪漫曲《6 Romances, Op. 6: II. Not a Word, O My Friend》。这首曲子有演唱版本,歌词大意如下:

一言不发,我的朋友,也没有叹息……我们保持着沉默。这沉默如石头一样死寂,悲伤的柳树俯下身去。我低着头看书。你的眼神同我一样疲惫,我们曾有过的明朗幸福的时光已经不复存在。

※  教练及谢尔盖第一次说的再见是“До свидания”,即平日里常用的告别语。谢尔盖第二次说的再见是“Прощай”,常用于较长时间分别前。这里同时是谢尔盖对自己感情的告别

正文完结。还有一篇番外没写完,这两天会放出作为收尾。

【绝杀慕尼黑】【谢尔盖x加兰任】无题(一点说明&番外)

作者:一打小号

授权转载。

文章地址:https://yidaxiaohao.lofter.com/post/1f2e0f58_1c6534106

一点说明:

1、正文及番外:

《无题》这篇文,一开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想让教练受一次的幻想而随手写的,开坑的时候丝毫没想过后续的走向,也认为它除了满足一点妄想之外,毫无其他价值,因此甚至连文名都没有取。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填坑就成了前段时间三次元繁忙中的解压利器,每天写一点来作为调剂生活的一种方式,让剧情随意信马由缰,直至最后要达成“让教练受一次”的初衷时,已经因为战线拖得太长,而失去了最初的激情。所以非常潦草地趁着半夜写完了故事的第十七章,也就是尾声前的最后一章。

第二天睡醒后,自己就对此感到很不满意,陆续也收到了两三位同好对故事结局的反馈,这让我开始感到自己在心里所设想过的东西,其实并没能通过故事来表达出来。

于是我在故事完结的次日,多少修改了结尾,努力让它更接近于自己心中的设想,但效果似乎不算太理想。我猜想这主要是因为我自己缺乏足够的表达能力,次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这个故事通篇都采用了谢尔盖的视角,以至于看故事的朋友们很难去了解教练那边的真实想法和心情。

我开始觉得一个本来是以PWP为目的、并不值得取名的潦草的小故事,实在不该让人感到致郁,所以最后决定来追加一个画蛇添足、其实并无必要的OOC番外。如果说《无题》的故事本身,是一个为PWP而OOC的东西,那么这个番外,应该就算是一个为了HE而更加OOC的东西吧。

介于正文的故事其实是一个可以多角度去理解的结局,所以我想,如果没有很想看他们必须有明确的HE的朋友,就可以无视这个番外了。

2、参考:

上一次在潦草地写简短后记的时候,我甚至困到不记得该就自己参考的资料而向考据的亲友或同好表达感谢,所以在此郑重地补上,并推荐朋友们能去看看那些真实和戳心的史实,它们远比OOC的故事本身有重量得多,并且深刻、让人长久不能或忘。

我首先参考了亲友路路所翻译的《谢尔盖·别洛夫回忆录》中关于康德拉辛教练的部分: 【俄翻】《绝杀慕尼黑/ДВИЖЕНИЕ ВВЕРХ》谢尔盖回忆录中的教练章节

另一个参考则是作品tag下有如次案俏阿权同好关于康德拉辛教练和萨沙史实上的一系列考据

此外还有一些自己通过机翻所看到的杂七杂八的资料,在此不再详述,谨向两位考据的亲友和同好表达我的感谢。

3、正文中的几个细节:

故事连载的过程中,曾有同好在评论中提出过一些细节上的疑惑或问题,因为当时有限的时间忙于填坑,所以都没有答复,在此再次感谢所有曾评论过故事的朋友,同时解释几个细节,虽然我自己也明白,所有需要在故事外追加去解释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①3-4章的故事里提到教练走了一整天,之后带回了几个新人,谢尔盖和保劳斯卡斯也曾私下猜测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关于这一点,在我个人的设想里,比起阴谋,它可能更接近于有权有势的某些人总会倾向于在好单位里安排自己的关系户,男篮队在当时的声望如日中天,或许会有更好的成绩,所以有些神仙想把自家沾亲带故的人尽量安排进去,或许也是可能的。

教练本身不会向突破原则的事情妥协,但最后他可能还是慎重地选了几个在他看来也是好苗子的新人,带过来教授,一方面是作为国家队的后备力量,另一方面算是一定程度的让步。这让步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来是确实是有可用的新人,他选了一整天;二来是后文中提到的,队里的老大哥沃尔诺夫(电影中的13号)申请退役了,需要补人头;三是教练做了一定程度的让步,或许这其中有什么交换条件,比如可以让保劳斯卡斯继续出国打球,或是让两个别洛夫在日后申请出国治疗的时候能够不被为难等等,那不是谢尔盖视角可以知道的事情,和故事的主线关系不大,所以我以为无需详说。

②5-6章,教练在清晨和谢尔盖说话的时候的穿衣顺序,这里应该是他先穿了衬衫,然后发现不对,所以脱掉衬衫重新套上了背心,最后又在外边穿了队服,为了即将开始的白天训练。至于为何要设计衬衫的穿了又脱,我的设想里是衬衫不那么适合训练时穿,因为他也要在过程里有一定的运动量(电影里集训时他也都穿着队服,晚上离开时外边再套件外套),衬衫更可能是指挥比赛和平时不在训练场上时穿的。教练起初和谢尔盖说话时,表面是沉稳的,可心里也有所思,下意识就穿错了,发现之后立刻换了回来。

③6-7章的谢尔盖为何要主动告诉保劳斯卡斯他要和教练同住的事情。在我的设想里,他贸然搬过去和教练住,难免还是要被人背后议论的,或许还会引发不好的猜测。那么对待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广而告之它,借莫迪告诉给全队的人,大家都知道教练整人有剑走偏锋的狠招,并且中招的是极不情愿的谢尔盖了,那就再也不会有人戴着有色眼镜来看这件事了,连王牌都不能幸免,那更可能的是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整的是自己……这应该算是化解舆论危机的一个好办法了。

④13章教练和谢尔盖一起观看NBA的录像时,曾问他换做是他在场上,又会怎么做。在我的设想里,教练倒是没想过劝谢尔盖去NBA打球,他们都还是有着对苏联的感情,并不会那样做。教练应该只是希望谢尔盖能更加开阔视野,同时也给他一些他的队友们同样会越来越优秀的期许和鼓励。

⑤16-17章的教练为什么要去亲谢尔盖,为什么要默许谢尔盖对他这样那样——如果准备看下边的番外,那么这条就可以不必看了;如果认为一个俗套的HE并无必要,那么就在这里稍作解释。在我的设想里,教练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希望谢尔盖更好受点,不要因为自己的选择而留下遗憾或是感到后悔。率先表达了“知道该怎么做”的谢尔盖从没流露要和他在一起的意思,但又显得很辛苦。教练因此而给了他一个选择,他如对待晚辈一样去亲吻谢尔盖的额头,既可以理解为他在表达并不会因为谢尔盖一时的特殊心情就从此疏远他、对他有成见,他依然会把他当做一个没有隔阂的队员和学生,但这同样也可以理解为,他在给谢尔盖一个暗示,被战胜的美国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那么决定了断这种特别情绪的谢尔盖也没必要独自去勉强自己,教练其实也不介意被他“战胜”一次再放下。那至于真的做了什么之后,是更加想念、还是能够释然,那其实取决于在谢尔盖心中,是真正想在一起的心情更加持久,还是一时禁忌的求之不得更多。他们只不过是在一起住了十天,教练不能确定它,谢尔盖自己或许也不能确定,所以这件事,其实是做了以后才可能更好地让谢尔盖能在事后剖析清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大概就是这些……一个PWP本身是没必要这样去探究因由和解释情节的,但似乎确实有个别朋友为此纠结了,所以这里也就尽可能地表达了一下我的构思,希望没有落下其他让人在意的一些问题。

不过我还是认为,一个故事只有写进正文里的东西才能作数,读者要怎么理解,都是自由的,也都是有道理的,作者写完了一个故事,故事就不再属于他/她本身了,所以以上的这些细节,对感兴趣的朋友而言是仅供参考,对于不感兴趣的朋友而言,就是不存在的,番外亦然。

废话了这么多之后,就进入那个“为了HE而更加OOC”的画蛇添足的、并且有着糟糕冷笑话的番外吧,希望它能多少起到治愈正文所带来的负面情绪的作用。

【谢尔盖x加兰任】一堂哲学课(《无题》番外)

在接到领队带来的会议通知后,谢尔盖极不情愿地要缺席一整天的训练了。

“去体育总局有什么不好的?食堂饭好吃,开会你还能看到好多其他项目的明星呢。”保劳斯卡斯在他出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多要几个签名。”

“你喜欢你去啊,队长参会也是没问题的。”谢尔盖看了保劳斯卡斯一眼。

他的朋友立刻后退了三尺远,“我才不去,谁要见领导啊?更别说下午还得上课。”

谢尔盖翻了翻眼睛,认命地拿上通知离开了他的教练和队友们,搭上了莫伊谢耶夫的车。

“知足吧,”领队在上车前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没安排你发言呢。”

谢尔盖想了想男篮队在慕尼黑奥运会后的树大招风程度,于心底承认这确实是一句极好的安慰。

体育总局偶尔会搞一些这样政治性的会议或培训,身为国家男篮队团支书的谢尔盖通常无可奈何地责无旁贷,并且总要在每一次来开会时,签上很多次名。事实上,他也曾听其他项目队伍里的运动员抱怨,组织会议的官员说不定只是想多搞到点签名,再拿出去送人或倒卖——毕竟无论思想觉悟、理论素养如何,由王牌担任支部书记或队长,一直都是各支队伍不成文的规矩。

谢尔盖在从体育总局大门口到会议室的路上停下来签了十几个名,微笑和点头了几十次,和人握了七八次手,不着痕迹地躲避了三四个拥抱,在终于平安抵达有着“国家男篮队”桌签的座位时,甚至觉得自己像刚打完一场激烈的比赛。

他又不得已继续和坐在前后左右的不认识的运动员们继续打招呼,直到总局的领导们鱼贯入场,坐上了主席台。

一上午的会议乏善可陈,总之不过是几位领导挨个念念稿子,内容无外乎从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讲到运动员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又从弘扬体育精神说到为国争光,谢尔盖翻了翻他专门拿来记会议记录的笔记本,发现这次领导讲话的小标题都和一年前没什么变化。

他索性放空了思绪,又不自觉地开始去想某些已经反复想过的东西。

从加兰任的卧室搬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事也早就没人再议论了,但谢尔盖偶尔还是会回想起那几天,它们总好像是不真实的,像个梦一样。可那不是梦,人不会因为做了一个春梦,就在以后都食髓知味地去回忆同一个场景。

他的教练不曾对那一场他们之间的亲密行为做出什么定义,在那之后的训练中,对待他也与以前没有一分一毫的不同。谢尔盖大部分时候会想起加兰任要他记住的那句话,被战胜过的美国队就不再特殊了,那是个事实,可它也不能等同于其他所有事情都是如此……

加兰任对他的纵容不是没有用,至少那之后,他不至于因为对方在训练中一些不可避免的触碰就直接着了火。可还有些时候……比如偶尔夜深人静,他还是会想起加兰任那句没有声音的“但你可以”,那口型总是在他心里一张一合地吹着气,他试图去思考为何只有他可以,他又是不是本该可以要求些别的……但它们最终都在他的喘息中被打断,最后随着另一些什么一起被放走了。

谢瓦私下找过他一次,询问他膝伤是不是比以前发作得频繁了,他呆了一下,未置可否,只向谢瓦询问了有关手术的建议。

台上又换了一位领导在念稿,谢尔盖则又想起加兰任曾允许他去学习更多精彩的录像,萨沙也给他捎过两次话,说教练那边多了几盘很精彩的带子,可他暂时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加兰任的房间里全神贯注地看完一场比赛,他也同样还不想和萨沙搭伴去那。

他的手指无事可做地在桌上画了许多个圈,直至主持人宣布散会,又明确了在第几食堂吃饭,和下午几点在何处上课的信息。

午餐和午休的时间依旧是难耐的,谢尔盖的境遇和他进入总局大门后所遭受的种种没有区别,甚至还多了几个他到底也没躲过去的拥抱,最终他索性拿着他的会议记录本,早早地去了还没开始上课的教室,仿佛对通知中提到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课十分感兴趣一般。

恐怕没有人会觉得短短半天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课对一群职业运动员们有什么切实的用处,可他们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公民,并且都是光荣的团支部、甚至是党支部书记,或是一支队伍的队长,所以不定期的政治理论学习就必须要有,并且必然是有用的。

谢尔盖在有些矮小的书桌上束手束脚地趴了一会,直到他们的政治理论课如期开始,总局的官员满面堆笑地介绍着今天请来的导师,介绍词也无外乎就是多么出名、著作等身、哪位或者那几位领导热烈推荐之类的。谢尔盖不以为然地听着,也没有记清授课老师的姓名。

他有一搭无一搭地听到诸如“辩证”、“唯物”之类的耳熟能详的名词,之后是必然会有的对赫鲁晓夫的“唯意志论”、“主观主义”的批判,总之,所有的哲学教育课都不过如此,谢尔盖慢慢把头垂下去,眼皮开始打架。

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一句话却不经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该怎么做,与想怎么做,可不是一码事。”

谢尔盖猛然坐直了身体,身下的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声。他回过神来,看到那位语速缓慢的授课老师正推着眼镜、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谢尔盖·别洛夫?”

谢尔盖只得点了点头,又听见他们暂时的哲学老师十分轻松地道:“我该请你起来回答个问题,可我却只想请你给我签个名……所以,课后请给我签个名吧,我相信你也更乐意用签名交换一个提问?”

为数不多还在听课的运动员都笑出声来,谢尔盖也只得随便笑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好,那么我们继续说下一个问题,关于实践。”谢尔盖稍微提起了些精神,台上的老师忽然加快了语速说道,“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诸如此类的,我再说下去,恐怕没有几个人还能坐起来了,所以我就直接举个例子吧。”

谢尔盖感到自己或许对这种自嘲式的讲课方式和内容有点兴趣了,虽然他更想仔细听的关于“该做什么”和“想做什么”的话题已经错过去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苏共的第一书记勃列日涅夫同志,是个特别热情、特别有礼貌的人,这个热情和礼貌就表现在,谁都不可避免地要在见面时被他热吻一会。”

这话继续引发了不少笑声,谢尔盖也跟着笑起来,同时看着他们的讲师高高挑起了眉毛,“想象一下,有一天,当你获得了竞技场上的最高殊荣,受到了勃列日涅夫同志的亲切接见,他同你热情拥抱,然后问你,‘亲爱的达瓦里氏,恭喜你获得这样的殊荣,为祖国争光,我们要来个庆祝之吻吗?’那么,请问,他是真的想与你热吻吗?”

除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外,显然不会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唱着独角戏的老师一脸凝重地在讲台上踱着步,认真分析道:“他是真的想和我接吻吗?那他为什么不像平时那样直接吻上来?他不想和我接吻吗?那他又为什么要问——谢尔盖·别洛夫同志,你想回答一下勃列日涅夫同志是不是真的想接吻吗?还是想待会下课时多给我签一句话?”

猝不及防的谢尔盖一口气呛住,忍不住小声咳嗽了起来。

“很好,看来我拥有了比签名更值得炫耀的东西了……那么回到我们的问题,此情此景,当你得到了最高领袖勃列日涅夫同志发出的接吻邀请时,你要怎么确认他是想和你亲吻,还是不想和你亲吻呢?”

所有还没有睡着的运动员都在被老师的目光扫到时缩了缩脖子,幸在他们的老师很快转过身去,拿起粉笔在先前写下的板书上画了个圈,“同志们,答案很简单——‘实践’啊。你回答‘好啊,荣幸之至’,此时勃列日涅夫同志欣然抱住你,并激情热吻,那自然说明他很高兴,早就在期盼你这么回答;但如果他只肯触碰一下你的嘴唇就分开,那就说明他其实只是客气一下,并不是真的想和你亲吻……这样的事情,你不亲亲看,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那么上升到对事物与社会的认知也是如此,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要想究其根本、认识何为正确,除了亲身去实践,别无他法——在列宁同志领导伟大的十月革命取得胜利前,没有人认为可以在一个或多个国家率先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可我们在实践中获得了成功。时至今日,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仍认为我们是错误的,可我们在实践中明白,苏维埃的道路走得通。”

谢尔盖本来在与其他人一起笑着听,渐渐却隐去了笑容,最后无意识地抿直了嘴角。

“……当然,你说我根本就不想和勃列日涅夫同志接吻,你直接回答‘我感冒了,还是不了吧’,我相信他也不能怎么样。你至多失去了一次探索真相的机会,可你对它又不感兴趣,这没什么可惜的,对吧?”

谢尔盖在周遭的哄堂大笑中沉默地打开了他的笔记本,认认真真地签下了名字,又写了一句“由衷感谢您的教导”。

谢尔盖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在走廊的饮水机旁拄着窗户吹了一会风,听见有脚步声渐近,转过头来,就看到加兰任正拿着水杯走过来。谢尔盖确信这是他的教练已经记得吃药了,这让他感到欣慰。

“回来了?”加兰任走到他身边,在打水的同时和他打招呼。

“是,”谢尔盖转回身来,正面面对了他的教练,“一天都没训练,心里有点不踏实。”

加兰任看了他片刻,最后问道:“你想学学NBA的录像吗?”

谢尔盖隔了近一个月后,再次踏入了那个他并不陌生的房间。加兰任先把他放在一边,自顾自地就着打来的凉水吃了药,谢尔盖注意到他在此过程中,已不再那么愁眉苦脸了,这显然是件好事情,可他又隐约产生了某种不可说的遗憾。

他把两把椅子搬到小电视机的附近,中间稍微隔开了些距离,而后坐下等着加兰任选择要播放的录像。

“这场。”他的教练最后确定了目标,“精彩的2-1-2对抗1-3-1,看看你会有什么收获。”

“您愿意教我学阵型战术么?”谢尔盖抬起头去看对方。

加兰任同他对视了一会,最后伸手抄过了他的笔记本,“再优秀的运动员都不需要也不可以把自己变成赛场上的教练员,有些事只该教练去思考,否则会适得其反。”

谢尔盖点了点头,用目光捕捉着对方的神情和动作,“我确实想知道您是怎样思考的……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上。”

加兰任不动声色地别过了头,弯下腰去启动了录像播放机,他在谢尔盖附近坐了下来,而后把本子摊开在膝上,翻到了已经记下很多内容的某一页。

“……如果你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一些你用得着的。”

谢尔盖的请求就这样得到了回应,他的教练在播放过程里,配合着两队球员的特点,更多地讲解起了比赛内两位风格不同的教练员选择换人、暂停和向队员示意的部分,并在每一个关键点暂停了录像,为谢尔盖点明两边主帅当下选择的出发点和针对比赛情况不断做的判断和调整。

谢尔盖自己也看出了其中的一部分,但远不如显然已经复盘过的加兰任细致和敏锐。他察觉得到加兰任并非在教他如何指挥全局,仍是以他的立场,引导着他如何站在更全面的视角上去思考和组织与他人的配合。无用的信息已被剔除了,他的教练只教他需要的,而他能专心致志地理解消化就够了。他挪着椅子凑到了加兰任身边,挨着他的肩边听讲解,边去看那本堪称秘笈的笔记,很多原本是直觉的判断在这个过程中被梳理出了所以然,一些早就感受过的东西也在心里更加清晰起来。

他学得尽兴,收获颇丰,然而这样的学习方式是耽误时间的,他们边暂停边交流,及至看完半场比赛时,已经用掉了本来足以看完整场比赛的时间。谢尔盖在屏幕出现雪花的时候回过神来,同时再也压不住持续集中精神思考后的疲惫,它和白天里太多无意义的应酬带来的倦怠一起爆发了出来,他有些困顿地环视了一圈,感到半步外的那张双人床是他此刻最想占据的。

“到此为止吧,剩下的……”加兰任看了他一眼,“下次再说?”

谢尔盖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并没有站起来。加兰任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混沌,径自打开了窗户。清风蓦然入室,谢尔盖顿时精神一震,加兰任偏过头看了看他,似乎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谢尔盖定了定神,他稍坐了一会,又把加兰任合在一边的笔记本拿了过来,重新翻到记录这场比赛的那几页,再度读了起来。加兰任对此没有不允之意,依旧停留在窗边,留给他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消化这一晚的所学。

谢尔盖猜想,加兰任大概不会知道,此刻的他并不能真正地静下心来。他读着那些简短的文字,看着走位图,可它们都没有被他带进心里去,他还在想着另一些事情,比如“该做与想做的事”,比如“实践”……哲学或许真的是个好东西,或者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暗自深呼吸了几次,最后放下了那个笔记本,放轻脚步走到了仍在望向外面吹风的加兰任身后。再一次地,他伸开手臂,合上了那两扇窗,并且拉上了窗帘。

加兰任没有回头,也没有其他动作,他的双肩因此而贴在谢尔盖的胸膛上了。谢尔盖感受到它们依旧有些过于笔挺,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用双臂圈住了加兰任的腰,同时低下头去,把下巴抵在对方的耳边。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他低声说道。

他的教练微微别过头来,但他们挨得太近了,他反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察觉到那只落在他视野内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加兰任没有回答或是回应他,谢尔盖也不需要它们。他微微躬身,一手移上来,稍稍拨开加兰任的衬衫的衣领,然后去亲吻他的后颈。

他察觉到加兰任的身体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言或是用行动制止他。和上次一样,他的包容总是悄无声息的。谢尔盖闭上双目,从他的颈间亲吻到耳后,一手去解他衬衫领口的扣子,另一手把他的衣摆从腰带间抽出来,然后从那里探进去,握住了他的侧腰。

加兰任仍然站得很直,没有躲避这一切,谢尔盖感到自己的情绪又一次无所遁形。他就像在面对一面镜子,无论释出什么,表达什么,当他望向对面时,他选择怎样做了,镜中便是怎样的他自己,无论他在期待什么,也总是找不到其他。

加兰任没道理地对他太好了,甚至纵容得过分了,当他心中有想法时,他就能这么轻易地得到……但他拿玻璃后的那层镀银一点办法都没有,光透不过那里,他想着的人就在它后面,那么晦暗难明,他什么都洞悉不了。上一次他因此而仓皇,但现在或许不是了。

他用嘴唇轻轻啄着加兰任的耳垂,同时把气息喷进那只耳朵,这让对方立刻偏了下头。他感受得到自己的欲念,可也没有那么急切,他更想融掉那层镀银,或是直接打碎那块玻璃。他没把握能做到,可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近乎心无旁骛继续着他的亲吻,从加兰任的耳后到胡茬刮得很干净的腮边,最后落在喉结上,加兰任似乎咽了下口水,那块微硬的喉骨在他的唇边蹭过了一个来回。

不久前的哲学课上,他认真听过的全部内容都被晚上的篮球技巧覆盖了,只剩下半句顽固的只言片语,它们偏偏自行组成了一首没有休止的唱诗,反复在他耳边回响着——

“你不亲亲看,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

他确定他不想失去一次探索真相的机会——

他也不想失去他,管它该不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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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慕尼黑】【谢尔盖x加兰任】无题 完结

作者:一打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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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加兰任教练离婚了。当谢尔盖•别洛夫听到这个八卦时,它似乎已经在小范围内风传了一阵子。他猜想保劳斯卡斯应该知道得比他早,可是并没有专门和他说,他还是无意中从米希科那听来的。

不会吧?他在心里有些怀疑。他见过那位夫人,就在米希科妹妹的婚礼上。格鲁吉亚有好看的雪山和草地,那个时候队员们玩闹在一起,他在间隙里注意到难得正装的教练正和他的夫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对视的时候两双眼睛里都是笑意。那时候他们的儿子还不能走路,几个月前他听说孩子的手术已经成功,他们该是更美满的一家三口才对。

“离婚?那是真的么?”国家队为了备战欧洲杯而集训的第一次训练结束后,集体沐浴完的大家都挤在更衣室里,他边穿着衣服,边听到伊万正小声地向萨沙求证。谢尔盖别过头去,就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然而套上衬衫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的胳膊在空中滞留了一会,都没听到萨沙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亚历山大•别洛夫已经穿好了衣服,这么说也不太恰当,萨沙背后的衬衫还没打理好、衣角折着贴在背上,然而他没去管它,丢下一脸茫然的伊万,步子能迈多大就迈多大地离开了。

谢尔盖目送着那个背影,他没看到萨沙的表情。他瞥了一眼正挠着头的伊万,也站起身走了出去。

集体晚餐后的谢尔盖独自摸进篮球馆里加训了。加兰任在白天安排的恢复性训练不算重,他认为自己还有余力练习得更多。

奥运会后的国家队暂时没有新的比赛,球员们也各自回到地方球队去参加全国联赛了。久别的戈麦尔斯基在观察了他回到中央陆军队的第一次训练后,带着笑意对他说:“看起来,加兰任让你改变了不少。”

谢尔盖对此未置可否,他按照戈麦尔斯基的建议重新调整训练计划,他当然依旧可以是那个“遇到麻烦就交给谢尔盖”的绝对依靠,这没什么难的,他更习惯于此,并且再次带领他的球队不意外地打败了加兰任指挥、萨沙为主力的斯巴达克队,拿下了这一年度的联赛冠军。

那场决赛获胜后,萨沙走过来和他握手,夸赞他和他的球队,他致谢并相约过些天在集训时再见。那时加兰任没有走上来,他也没有去捕捉他的行动和表情。他们都是职业的球员或教练员,这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而今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回加兰任曾给予他的状态,不假思索地信任队友,多打配合,不完全专注于个人的得分,那更需要脑力。他负重运球,在喘息和汗水中回忆着脚下的每一处位置上,他曾和、或是可以和他的队友们打出怎样的战术,而加兰任又会在场边喊什么话,要求他们注意什么。

这样的思考让时间过得分外快,直到熄了灯光的篮球馆可见度已不足以再继续练习,他才卸下重负,喘息着走出去。

路过教练办公室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从那个门缝里透出来的光,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最后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谢尔盖?”加兰任果然就在里面,在认出他后,就把他拽进了屋里。

谢尔盖抹了一把从眉头上落下来的汗珠,还是被汗水弄得有些视线模糊。加兰任递了条干净的毛巾给他,他胡乱擦了几把才好起来。

“才第一天,别太勉强,多注意你的腿。”加兰任坐回桌边对他说。

“我有分寸。”谢尔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他注意到那个加兰任记录用的本子被合着放在一边,加兰任的桌上是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个水瓶和一只水杯。

谢尔盖忽然想起白天时听到的那个传闻,他或许不该来敲门。

“那个,酒还是水?”他伸手指了指水瓶,低声问道。

加兰任看了他一眼,又从抽屉中取了个杯子出来,倒了一整杯透明的液体推到他面前,“水。”

谢尔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于是伸手抄过那杯水,把它喝掉了。

加兰任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待到他把杯子推回来时,又给他添满了,“别喝太急。”

“嗯。”谢尔盖当然不需要这样的提醒,他慢慢平复着锻炼后的心跳和气息,有一段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加兰任也不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在墙上,像是在白色的墙皮上看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慢慢喝着杯中的水。

谢尔盖犹豫了几次,终于准备开口时,才察觉到自己正紧紧地抿着嘴,他猜自己此刻的表情必然不太好,最后又放弃了去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加兰任打破了这让谢尔盖有些窒息的沉默,他闭上了双目,一只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用手臂支撑着头,低声道:“都知道了吧?”

谢尔盖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事。“我猜是的。”他最终诚实地回答道。

他看到加兰任长长地吸了口气,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些许,他看不见被加兰任用手挡住的眉眼,可他确定自己完全不想看到加兰任的这种神情,哪怕是眼泪或许都比它好。他不知道自己该说或做些什么,只能眼看着加兰任又慢慢把嘴角抿成了一条刀锋。

“嗯,我猜也是这样。”加兰任最终放下了手,平静地看向他。

“我无意探听。”谢尔盖立刻摇了摇手,他停顿了一下,最后又说,“不过我愿意听,如果您想说些什么,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

加兰任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再次轻轻地弯起了嘴角。

“别这样。”谢尔盖再次确认了他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表情,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对此始终无能为力,只好抄起水杯,把里面的水一口喝光了,又把它重重地按在桌上,忽然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情绪。

“谢谢你。”加兰任最后点了点头,他又沉默了一会,最后说:“舒拉一直对你丢飞镖的技术念念不忘的。”

“他还好么?”

“很好,他妈妈带着。”

谢尔盖注意到加兰任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在提到孩子妈妈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最终索性说出了真实所想:“……我以为,你们的关系是很好的。”

这话让加兰任真正地轻笑了一下,然而并不显得快乐,“是么?其实我们总在吵,从结婚前一直吵到……不过从不当着孩子。”

“嗯……”谢尔盖没法接话。

“以前她总说,等舒拉手术完了,要怎么吵都行……”加兰任耸了下肩,“可我们都没想到,那时毕竟还有个共同的目标。现在孩子好起来了,未来就拥有无限可能……”他把目光投向天花板,不再说下去。

谢尔盖没法用如今的离婚率这么高,这也不足为奇这样的理由去说服自己或对方,他打从心底觉得这很可惜,他和那位夫人接触不多,可印象不错,萨沙也没少对全队人说她的好。

“也不是没感情了,但分歧太多,对生活的、对孩子的……至少,暂时分开可能更好……”加兰任低下头去,“我时不时就出来集训,偶尔才回去看看他们,这点来说,离和不离的区别也不大。”

“有些遗憾……但不是没机会复合。”谢尔盖盯着加兰任再次露出的似笑非笑,确信这话没能安慰到对方。他看着加兰任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忽然觉得如果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壶伏特加,那可能一切会更好。

“萨沙很在意这件事,”加兰任认真地看向他,“他是我们两个看着长大的,和我和她感情都很好……所以我不能多说什么,帮我劝劝他,谢廖沙。”

谢尔盖打从心底不愿接受这项麻烦差事,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劝导或者安慰一个人,比如此刻的加兰任,然而他看着加兰任认真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这就是听人隐私的代价吧,谢尔盖猜想,或许这才是加兰任肯对他说这些事情的最大原因。

Chapter 2

谢尔盖在午餐时走到正说着悄悄话的伊万和萨沙之间,直接向萨沙提出了晚上一起练会球的邀请。伊万睁大了眼睛,表示对此感兴趣,谢尔盖看了他一眼,又对萨沙重复道:“我想和你练练球,单独的。”

白俄小伙立刻就沮丧了,端着餐盘去别处了。萨沙则有些迟疑,“……练什么呢?”谢尔盖猜他说不定是想在晚上偷偷溜出去找他的姑娘。

“中央陆军队的风格和你们差别很大,”他眼睛都没有眨,“我需要找回最好的状态,加兰任需要的那种,越快越好。”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正望向他们的保劳斯卡斯,“所以别人都不行,只有你,你就是他的打法。”

“好。”萨沙立刻答应下来,还把手递给了他。

谢尔盖点了点头,在他掌心里拍了一下,“晚训半小时后,球场见。”

大半天后,他们在约定的时间准时碰头,练了会传球和断球,又比了会投篮的准确率,直到谢尔盖率先喊了停。

“还好么?”他看向呼吸粗重了许多的萨沙。

“没问题!”比他年轻些的小伙子神采奕奕,看不出生病的迹象来。

谢尔盖在球场边慢慢坐在来,一手扶在自己的右膝上,微微抽了口气,“我得停一下。”

“我去叫谢瓦?”萨沙大步走过来。

“没那么严重,一起歇会吧。”谢尔盖拍了拍身旁的地板。

萨沙看了看他,最终也坐了过来,“找到点感觉了么?”

“比昨天强多了。”谢尔盖转头看了他一眼,“昨天我也多练了一会。”

“难怪教练从来不骂你,”萨沙稍微笑了一下,“我就只会偷偷溜出去。”

“放心,加兰任昨天也在这,他不会知道的。”

这话却让萨沙把笑容收起来了,“他……他看着你训练?”

“没有。”谢尔盖抓过一个篮球,放在手指上转着圈,“他在他办公室里,我过去坐了会。”

萨沙把两手都塞进头发里,抓得它们一团乱,“那还不如让他看你训练,他最近……你知道吧?”

“嗯,听他提了一点。”

萨沙似乎很意外,他转过头来看谢尔盖,“家里的事?他怎么说的?”

谢尔盖摇了摇头,“并不详细,他只说和夫人的分歧太大了,我很遗憾。”

萨沙也抓了个篮球,压在地板上搓了起来,“奥运会冠军的压力太大了,她很担心他,怕树大招风,怕之后一旦成绩不能保持……她见识过体育总局拒绝出境的态度,即使拿了一次冠军,她也很怀疑以后能不能全身而退。”

谢尔盖不由得坐直了一些,他也无法否定这确实是可能发生的未来,他知道有些人已经在嫉妒加兰任了,“……我还以为,他家里是支持他的。”

“这是真的,否则我不会坐在这里了,那本该是给舒拉看病的钱……”萨沙用双手捂住了脸,慢慢弯下腰去,这个姿势像极了某些时候的加兰任,谢尔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背,感受到了在萨沙说话时,那里有力的震动。

“我去拜访过克塞尼亚,想请她不要离开,可她说她已经支持过教练太多次了,即使她不能理解,即使这给家庭造成了太多困扰……只要他还执掌国家队,这样的担惊受怕就永无止境,她到极限了。可即使这和舒拉的未来息息相关,她也说服不了他找机会急流勇退。”

加兰任猜得不错,谢尔盖感到萨沙确实需要倾诉,比加兰任需要得多,他听他继续说道:“我无法再请求她了,她为我能去找她而欣慰,还很关心我的身体,可是……我恐怕也是诱因之一吧?”

“加兰任很担心你,我想他就是不希望你这样认为,我相信夫人也不是那个意思。”谢尔盖忽然醒悟到自己昨晚那句“不是没机会复合”说得有多不合时宜,他又在萨沙背上拍了拍,“但你可以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听着。”

“谢谢。”萨沙重新坐直了,“讲出来就好受多了,谢谢你听。”

“舒拉知道这件事了么?”谢尔盖忽然想到了那个孩子。

“嗯……他很聪明,也很坚强,他还好。”萨沙稍微笑了一下,“我一直觉得他的性情更像他爸爸。”

“或许吧。”谢尔盖努力回忆了一下,最后也点了点头。

他们再也无话可说,又在一块坐了一会,才开始觉得气氛生硬。

“今天就到这吧,谢谢你陪我练习。”谢尔盖先站起了身,搭上了自己的外套,转身要往外走。

“谢尔盖!”萨沙在后边叫住他,他回过头来,看见高大的列宁格勒青年一脸凝重的表情,“多陪陪教练吧,我请求你。”

谢尔盖忍不住把嘴角绷直了,这两个斯巴达克的家伙是怎么回事?情同父子又不坦诚相待,还非要扯一个外人进来?“该去陪他的是你,不是我。”

他正要迈出步子,又听见萨沙的声音忽地低了几分,“我当然想陪他,多一会都好,可是快一年了……从美国回来到现在。”谢尔盖猛然转回身,萨沙正低下头去,把手按在胸口上,“……那之后,他得是什么样?”

“想什么呢?谢瓦今天才给你检查过,没问题的!”他又大步走回去,一把拍了下萨沙的脑袋。

“多陪陪他吧。”萨沙再次对他说。

谢尔盖觉得他有点窒息,他抬了抬眼睛,看向半空中,“你该这样请求一个列宁格勒人,斯巴达克队的,或者是领队,而不该是我。”

“对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你?”萨沙认真地看向他,“我所认识的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从不对人示弱,离婚的事情,他都没和我说一句,也不让领队提起它,为什么偏偏会告诉你?”

谢尔盖站直了身体,愣在原地。萨沙绕过他走了出去,“你是特别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所以,请你多陪陪他。”

谢尔盖低头盯着他脚边的篮球,半晌后,他弯腰抄起了它,又看向远处的篮筐。下一刻,他把它重重砸在地上,在篮球弹跳着冲撞地板的杂乱声响里大步走出了球场。

他还是在路过教练办公室时放缓了脚步,那道门边没有灯光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屋里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谢尔盖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他怀疑自己今晚很难睡好了。

Chapter 3

集训的第四天上午,加兰任被莫伊谢耶夫叫到了看台上,谢尔盖在体能训练的间隙里瞥到加兰任的脸色随着领队的话而逐渐凝重,想来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专心致志地举他的杠铃,直到稍后他们的教练走下来,吹哨叫大家集合,然后安排队长保劳斯卡斯带领大家继续训练,就匆匆地跟着领队一起离开了。

这一走就是一整天,到了决定晚间是否加训的时候,保劳斯卡斯环视了一圈他的队友们,最后一挥胳膊命令解散。这决定无疑是让大多数人满意的,伊万甚至直接举起胳膊喊了声“乌拉!”

谢尔盖接收到了保劳斯卡斯对他使的眼色,就跟上了立陶宛人的步伐,保劳斯卡斯的手臂在他背后拍了一下,这是个小小的暗示,是约他一起溜出去转转的意思。谢尔盖忽地想起加兰任第一次出现在国家队的训练场上时,保劳斯卡斯甚至都没兴趣念完那张铅笔手写的新队友名单,他们就这样相约着出去了。

那个时候他们在熟悉的酒馆里讨论着未来,莫迪猜测一上来就让全队大换血的新教练,说不定也会逐渐边缘化他们两个,谢尔盖对此不置可否,心底也认为那不是不可能。他们聊了些或者乐观或者不如意的假想,却没想到此后一切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讨论。

而今他们又坐在了同一家酒馆里,保劳斯卡斯要了杯酒,谢尔盖则只点了加冰的水,又从书架上找了本地理杂志翻起来。

“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保劳斯卡斯把头凑过来问他。

“我?”谢尔盖看了他一眼,“我什么事也没有。”

“别装啦!”保劳斯卡斯在他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说说看?”

“好吧。”谢尔盖合上书,把两个胳膊支在桌上,看向他的朋友,“莫迪你说,一个列宁格勒人和另一个列宁格勒人之间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保劳斯卡斯愣了一下,“队里人?”

谢尔盖点了点头,“算是吧。”

“那当然就和你有关系啦,”保劳斯卡斯喝了口酒,弯起了嘴角,“苏联国家男子篮球队团支部书记别洛夫同志?”

“去去去。”谢尔盖一把把他推开了。

“这得看是什么事。”保劳斯卡斯这才严肃起来。

这话却让谢尔盖梗住了,他和保劳斯卡斯都不爱无端议论他人的隐私和是非,加兰任和萨沙对他说的话都太过私密,他无法转述,莫迪也不会想听。他拿起杯子,轻轻转着里边的冰块,注视着杯里旋转的水涡,“另一个问题……莫迪,老实说,你觉得加兰任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话让保劳斯卡斯差点呛到,谢尔盖随即被投以了诚挚的关切的目光,保劳斯卡斯几乎是在用神情质疑他“是否有病”,谢尔盖不为所动,持续以眼神询问。

最后还是保劳斯卡斯败下阵来,他举了下双手以示“服了”,也重新端起了正经的表情,“非要听实话吗,谢廖沙?”

“当然。”

“好吧,那在我看来……”保劳斯卡斯斜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这是反过来的,他对谁都不一样,而你对他才比较特别。”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保劳斯卡斯索性在他面前掰起了手指,“你自己算算,你替他说过多少好话了?从洲际赛开始,到去年奥运会决赛,恨不得告诉每个人他都做了什么……还什么‘当我是秘密武器’,哼。”

谢尔盖意外地愣了一下,“那都是事实吧?莫迪。”

保劳斯卡斯不以为然地四下看了看,“事实什么时候少过?怎么加兰任来之前你就什么都没说过?你帮戈麦尔斯基说过什么吗?”

“他和人说话的本事厉害极了,有我什么事?”谢尔盖感到不可理喻,这样的比较根本没有道理。

“你看!”保劳斯卡斯轻轻一拍桌子,伸手指了指他,“还用我说什么吗?你品品你自己的语气吧。”

谢尔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谢廖沙,我不是说这不好。”保劳斯卡斯又凑近了点,认真看向他的眼睛,“只是,你心里怎么忽然装了这么多事?”

“你装的更多吧?尤其是慕尼黑之前……”谢尔盖别过头去,“还说我?”

“可你又不是我,你这样下去,是会打不好球的。”保劳斯卡斯做了个切断的手势,“了结了那两个列宁格勒人吧,虽然我不知道是谁……需要我帮忙吗?”

“你可算了吧。”谢尔盖立刻就拒绝了。他把冰块已经彻底融化了的半杯水一饮而尽,“我们回去吧,万一加兰任回来查房……”

这话让保劳斯卡斯立刻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咱们两个出去跑圈了!”

谢尔盖歪着头笑了一下,把卢布压在了杯子底下,也站起身来。

他们的未雨绸缪最终没有体现出意义,加兰任根本没在晚上出现,接连两个晚上没太睡好的谢尔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然而那杯外出喝的冰水却带来了坏的影响,他在半夜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离开房间去往公共厕所。

他们的集体宿舍修建于赫鲁晓夫担任第一书记的时期,火柴盒一样的单间宿舍里都不设独立的卫浴,远不如中央陆军队那年头更久的宿舍楼,但他已习以为常,他半眯着眼睛走过长长的走廊,待到事了返回房间时,就已经清醒了不少。

谢尔盖才注意到前方昏暗的走廊边只有一道门缝里还透着光,他慢慢走近了,那扇门的牌号依稀可以靠金属漆的反光来辨认,那是加兰任的房间。

谢尔盖后退了两步,停了一下,又前进了一步,他轻轻伸出手去,又在指节即将扣到门上时停下了动作。他犹豫着走开,片刻后,又退了回来,在他下定决心尝试第二次敲门前,那门缝里的光却忽地消失了。

亮度的骤然改变让谢尔盖的视野陷入了绝对黑暗,他站了片刻,同时松了口气,待到再次适应夜色了,他才继续走回了自己的卧室,他没去多想,再次进入了踏实的梦乡。

Chapter 4

次日的集训一开始,加兰任就带来了几个新人,他神色语气如常地介绍他们的名字,这些人似乎分别来自国家青年队和某几个地方球队,这让在他面前的队员们立刻开始窃窃私语。

集训中混入来学习和陪练的新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这意味着国家队有了重点培养的后备队员,通常也意味着,或许有某些人就快离开了。

加兰任吹了声哨,唤回了大家的注意力,而后安排国家队的球员们打分组对抗,新人们则被要求去做体能训练了。他坐在一边,大部分时候注视着国家队的分组比赛,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偶尔也会转过头去,观察场地另一边的新人们。待到大家差不多到了体力的极限,在叫停休息后,他又安排了两边训练内容的互换。

午休吃饭的时候,谢尔盖在食堂遭遇了两个新人自来熟地打招呼,保劳斯卡斯坐在他旁边,笑容里很有点看热闹的意味。他想起了上一次欧洲杯结束时,伊万和萨沙也曾如此局促地来向他示好,他的目光捕捉到他俩正坐在背对着他的地方私语,才又移回视线,看向面前他所不熟悉的年轻人。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保劳斯卡斯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变和善了。”他在他耳边小声说。

谢尔盖耸了耸肩,“你还有机会不和善,相中谁的鼻梁了?”

这话让保劳斯卡斯拍着桌子笑出声来,而后被谢尔盖的胳膊肘戳了一下:“加兰任是不是没来吃饭?”

“好像被领队叫走了?”保劳斯卡斯也用目光搜寻了一圈,不是很确定地道。他停了一会,扒了几口饭,又压低声音,“你认为,会有人被换掉吗?”

谢尔盖看了他一眼,撇了下嘴,“我不知道。”

保劳斯卡斯最终没能在下午的混合训练中砸到某个人的鼻梁,因为加兰任提前警告了他。这让来自立陶宛的队长十分无辜地摊了摊手,而他的队友们则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连谢尔盖都翘起了嘴角。

米希科和祖拉布花了一中午时间就与新人中的一位格鲁吉亚人混熟了,到了下午的时候,则和整个新人帮都混熟了。加兰任没有制止队员们比平时频繁了很多的耳语和小动作,在训练的要求上却一点都没放松。保劳斯卡斯因此而大仇得报了,因为每一个新人都在闭眼传球的环节中被砸得头昏脑涨,谢尔盖则发现了另一个端倪,他把它放在心里,直到当晚他再次和保劳斯卡斯溜进了酒馆。

“没有列宁格勒人。”他又点了杯冰水,对他的朋友说,“新人里没有一个来自斯巴达克队。”

“列宁格勒人成了你的诅咒了吗?”保劳斯卡斯笑出声来。

“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保劳斯卡斯收敛了笑容,“是的,一个加兰任的学生都没有。”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猜是谁出手了?”保劳斯卡斯低声问他,“想搞加兰任么?这不是蠢,就是坏。”

“莫迪,品品你自己的语气吧。”这一次轮到谢尔盖大仇得报了,“教练对你而言,是不是很特殊?”

“你怎么还在在意这个?”保劳斯卡斯差点喷出一口水。

谢尔盖一本正经地看向他,“不如你再来猜猜,新人里有没有为调查你而来的克格勃?”

保劳斯卡斯这才确信他是在讲笑话了,摇头笑着在他背上狠狠捶了一下。

谢尔盖在凌晨一点多的夜里坐起身来,在恢复意识并下床的同时,他在头脑里告诫自己,下次出去不要再点冰水了。

一切仿佛都与昨夜的景象重合起来,甚至在他回卧室的路上,来自加兰任的房门缝隙里的灯光都别无二致。谢尔盖在穿过那片光前停下来,他开始猜测昨天的加兰任是不是因为他的脚步声才熄了灯。他决定做个尝试,他抱着臂,故意没有放轻脚步地走过那扇门,待到他回头时,灯光依旧还在。

谢尔盖再次如昨夜那样犹豫了,最终他准备善意提醒一下过分晚睡的人,然而就在他折返到加兰任的房间门口时,那屋里的灯又适时地熄灭了。这实在很像教练与不听话的年轻球员,谢尔盖不自觉地想要笑一笑,虽然不知为什么,身份和角色都反过来了。

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他的睡意,谢尔盖花了比昨晚略多两分钟的时间,迅速地重新投入了香甜的睡眠。

有新人加入的第二天集训,队员们的状态普遍比前一日好了很多,也不再过多地私语猜测。谢尔盖和保劳斯卡斯能注意到的事情,别人未见得注意不到,然而多想无益,对于一支篮球队的所有成员而言,成绩才是一切。

当晚,加兰任放走了新人们,又给国家队的成员安排了一个时段的战术训导,待到这过分充实的一天结束后,无人不是身心俱疲。保劳斯卡斯当然不会再想溜出去了,谢尔盖也早早去睡了。

起夜是一件玄妙的事情,当它连续两个晚上发生之后,似乎就很容易变成一个新的习惯。谢尔盖确信他没有在训练结束后大口喝水,可他依然需要在夜半醒来,然后出去一趟。

而加兰任的房间透出来的灯光,也依旧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到来。谢尔盖在回来的路上揉了揉眼睛,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萨沙所期望的“多陪陪教练”,可这样也不错,加兰任不会睡得更晚,也不会知道是谁总在他屋门口走动,谢尔盖自己也不过是顺路在一扇门前多走一个圈。

更强烈的想尽快回屋睡觉的欲望让他放弃了更多思考,然而就在他迷迷糊糊地走那一个圈的时候,一股猝不及防又熟悉至极的剧痛忽然就在他的右膝上爆炸开来,谢尔盖在无法维持呼吸的同时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他无意识地一手按住走廊的窗台,身体和神识都在摇摇晃晃地下坠,满脸都是汗水。

在他跌坐下去的那个瞬间,忽然打开的房门释放出的灯光与蓦地冲出来的人影几乎在同时接触到了他,一个臂膀用力圈住他、托住他,而后承担了他整个身体的重心,他挂在加兰任身上,疼痛一搓搓地从那个源头剜进他的筋骨和神经里,侵蚀着他的神智,他感到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西伯利亚的冰碴,而吸进去的空气则烧灼着心脏,放大它的功率,让它的跳动把鲜活到钻入脊髓的痛楚压进他的每一寸血肉,再集中向他的右腿。他的意志有些涣散,不知道一瞬间有多长,全部仅存的注意力只够他看到加兰任的脸。他勉强自己用所有的专注去观察他,以免失去意识——他的教练正抬头看向他,眉头紧皱,嘴角的弧度如刀割,一半的面容隐在没有灯光照射的黑暗中,生冷的神情镌刻在他眼角和面上的皱纹里。

飘渺的声音不真切地传进他的耳朵里:“……尔盖?谢尔盖!快进来!”

Chapter 5

谢尔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了加兰任的房间,并躺在床上的了,他只能回忆起一股一直牵着架着他的坚定的力量,这甚至让他在彻底躺平、同时失去了它的瞬间里感到有些恍惚。

他全身都被汗水溻透了,喘了几口气,痛楚稍微有所缓解,视线才重新聚焦起来。他看到加兰任一手抓着电话的听筒,另一手正要拨号,就赶忙抓住了他的衣角,用力扯了一下。

加兰任立刻低下头来看他,神情肃穆到让人望而生畏。

“别,”谢尔盖还使劲抓着那块衣角,手指能使上劲儿的感觉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别叫谢瓦……待会、待会就好了。”他在说话的同时,忍不住从牙缝中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过于颤抖。

“那你的房间呢?有药吧?告诉我在哪。”加兰任转过身来,谢尔盖立刻松开了手。加兰任弯下腰来,查看着他的右膝,疼痛令人格外敏感,谢尔盖感受到对方的鼻息轻轻地喷在他的皮肤上,他立刻伸出手去,用力掐住了膝边最疼痛的地方,同时挡住对方拂过那里的气息。

“用不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已经好多了。”

加兰任看了他一眼,径自用凉水拧湿了一条毛巾,又攥着它走近了,不由分说地拨开他的手,小心地把它缠在他的膝盖上,做最简单的冷敷。

加兰任手上的力道很轻,动作也很慢。谢尔盖喘息着,他感到些许不自在的狼狈,可又无从抗拒,他用手臂压住了额头和眼睛,不再去看加兰任的神色和动作。但他仍能感受到对方正做的事情,这和谢瓦在时很不一样,谢瓦通常是在赛场上帮他做应急处理,他要照顾的人也太多,不会这么轻缓。另一个能偶尔见到他这副模样的人是莫迪,莫迪更照顾他的自尊,只会守在离他稍远一点的地方,绝不会这样不容置疑地横加干涉。

谢尔盖任由自己去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通常这有助于缓解他对疼痛的知觉,直到他似乎感受不到对方的动作了,而被裹住的伤处也确实舒服了一些。他把手臂错开了一点,在肘间的缝隙中看向在床边坐下来的加兰任。他的教练看起来比提起自身私事时更沉郁,正皱着眉看向他。谢尔盖立刻向后仰了仰头,错开了暗自与对方撞在一起的视线,近似于掩饰地轻哼了一下。

出乎他意料地,加兰任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用以掩饰神情的那只手,仍在侵蚀人的痛感令他不假思索地用力握住了它,又立刻被那温度和分明的骨节硌到,他赶忙松开手,这动作带起的微风让他感受到骤然失去温暖的潮湿的掌心有些微凉的空虚,他在放下手臂的瞬间握紧了拳。

失去了臂膀的阻挡,他不得不看向他的教练,加兰任正观察着手背上被他抓出的痕迹和留下的汗水,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近乎瞪视地瞥了他一眼。谢尔盖立刻别过头去,瞬间明白了这是一次对他真实痛感的测试,而他的忍受和隐瞒被一览无遗了。

这挫败感让人自暴自弃,谢尔盖索性放弃了克制,他轻轻地蜷起身体,翻过身靠向双人床的里侧,双手捂住了脸,背对着加兰任。他什么都不再思考,只是大口喘息着,但仍尽量把想发出声音的呻吟压抑在喉间,它们中的少许还是冲破了他的防线,他不知道加兰任会不会误认为那是呜咽。

加兰任并不制止他,也没有再次提出要找谢瓦或是去帮他找药,谢尔盖打从心底感谢他肯在此时沉默以对,直到一件毛毯忽然盖在了他身上,加兰任的影子从上方笼罩过来,他伸出手臂为他把毯子扯开,然后掖在他身下,像在照顾一个孩子。

谢尔盖用力闭上了双眼,而后他听见“啪”地一声,眼睑外的光感忽然都消失了,那是加兰任关了灯。他睁开眼,听见不远处有衣物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片刻后,他身下的床的另一半忽然塌下来,加兰任盖上了另一张毯子,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谢尔盖猝不及防地屏息,差点忘了疼,安静的黑暗中,他听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它始终平稳地起伏着,让人不由自主地随之调整呼吸的节奏。他开始思考待到加兰任睡熟之后、待到腿上的痛感再减轻一点后,他要如何在不惊醒对方的情况下跨过他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然而在那之前,消失了许久的睡意却开始与疼痛争夺他的意识,他渐渐不再难以抑制地颤抖,四肢开始放松下来,再后来,他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梦。他似乎又回到了才进体校的那个年纪,依稀有人在为他盖正毯子,还来探他额头的温度。他不知道他是谁,但那该是个令他感到亲切的人,他或许还想拥抱他一下来表达他的感谢,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他不知道,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能不能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

……

当谢尔盖在透过窗帘的熹微晨光中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正严严实实地裹着一条毯子,他想掀开它,才发现自己怀中还抱着另外半条乱糟糟的毯子。他顺着布料的延伸看向它的另一端,看到了只有下半身还裹在其中,正赤裸着胸膛和肩膀熟睡的他的教练。

似乎是他的动作惊动了对方,谢尔盖看到加兰任慢慢睁开了眼睛,又上手揉了揉,而后才逐渐清醒过来。他立刻将怀里的毯子向对方身边推了推,而加兰任却已支着胳膊坐起身来,这让原本还盖在他胸前的毯子直接滑到了腰间。这没什么好看的,谢尔盖告诉自己,他上移了视线,看向加兰任的脸。他的教练依旧一脸严肃,正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睡觉不老实啊,谢尔盖。”加兰任抄过搭在椅子上的衬衫,边把胳膊塞进袖子里,边对他说。

平时并不是这样的,谢尔盖想做个必要的澄清,可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Chapter 6

谢尔盖知道自己一定躲不过一场质询,他把两条毯子都叠了起来,坐在床上看着加兰任把穿了一半的衬衫重新脱下来,又换了件背心套在身上,而后把椅子扯到床边,和他面对面地坐下来。

“不疼了吧?”

谢尔盖点了点头。

“昨晚你又自己加训了?”

“没有。”这一次谢尔盖摇了摇头。

“不训练、不比赛的时候,也会这样?”加兰任的眉头明显又皱紧了几分。

“偶尔,”谢尔盖看了看他的脸色,“很少,昨晚不凑巧。”

加兰任歪着头,又看了他一眼。谢尔盖不得不再次强调道:“这真的很罕见。”

“谢瓦知道么?”

谢尔盖在第一个瞬间里想到了那个好玩的窃听器。“我没说过,”他嘟囔了一句,“不过他要是知道也不奇怪。”

加兰任有一会都不再说话,只是用一只手托住下巴,很认真地斜看着他。谢尔盖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他坐直了,正要提出离开,加兰任却忽地往前倾了倾身体:“谢尔盖,从今天开始,往后的半个月,你和我一起住。”他抓过搭在一边的队服裤子,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卸了一把,推到了谢尔盖身前,“给你,这个屋备用的。”

谢尔盖花了几秒钟来理解这句话,而后目瞪口呆,差点从床上跳下来。“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这是不可能的。”他把那枚钥匙推回了床边。

加兰任根本不理他,“药一定要拿过来。”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

“谢尔盖,你是国家队的主力,”加兰任再次严肃地盯住了他,“我必须彻底了解你身体的状况。”

“我保证它不会影响训练和比赛。”谢尔盖举起了一只手,“我确定没事,我发誓。”

“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回去换衣服和收拾东西。”加兰任开始套上他的队服,又回头嘱咐了一句,“别耽误早餐。”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谢尔盖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我不能接受!”

“这是命令。”加兰任依旧完全不为所动。

谢尔盖从床上跳下来,没去找他的鞋,直接赤脚站在地上,低头看向他的教练,“您不能这样对待我,我不是萨沙。”

“你当然不是他。”

“这儿也不是列宁格勒的少年体校。”

“对,”加兰任两手叉在腰间,抬头白了他一眼,“那儿可没有你这么别扭的孩子。”

谢尔盖的双手握成拳,咬着牙别过头去。加兰任则弯下腰去,从床下把他的拖鞋拿了出来,丢在了他的脚下,“穿上。”

“我认床,睡不好。”谢尔盖放低了声音。

“不是在飞机上都能补觉吗?”

“……”

谢尔盖泄了气,他重新坐了下来,弯下腰用双臂抱着脸,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用不了两天,全队都会知道的,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

“那就知道吧。”

谢尔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冥顽不灵的教练,他不确定加兰任是不是对那类在所有专业体育队伍里约定俗成的东西一无所知——两个有单间的男队员要是天天睡在一起,这消息绝对会长着翅膀飞到所有地方去,要是有别有用心的人在,而通常都会有,最后则会演变为有人离队,甚至被克格勃抓走,直接扔到西伯利亚坐牢去。

他摊了摊手,试图用最委婉的语言解释一下,却蓦地想到,不,加兰任可不是什么队员,恐怕没有人会对他们多想什么,相反地,他谢尔盖可要因为被教练全天候盯梢,而成为他的好队友们幸灾乐祸的首选素材了。

这认知让谢尔盖把头埋得更低了点,从开始打篮球的那天起,他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那个,从没被当成过问题球员。他明白加兰任是出于好意,可依旧感到有些愤怒,他开始考虑直接无视这无礼的要求,反正加兰任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萨沙那句话却忽地在他头脑里响起来,那个本该前景光明、却被命运诅咒了的年轻人再三对他说:“请多陪陪他。”他又想起集训第一天的那个晚上,他面前这个中年人提起私事时眼角的抽动和有不如无的微笑。他继续想到那几个不知被哪路神圣安插进来,想蹭他们成绩的新人,那个时候加兰任整整走了一天,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争取了什么、妥协了什么。

……

最终他抬起头来,看到加兰任已经穿好了一身队服,正抱着臂看向他,用那种他很熟悉的绝不会收回成命的目光。他心平气和地移开视线,去看他的教练投在地上的影子,清晨不明亮的阳光下,它几乎和周遭的昏暗融在一起,要仔细去注视,才能看清它有着长长的轮廓,正独自地、更加深沉地存在着。

“明白了。”他收起了那把钥匙,穿上鞋站起来,“我去收拾东西。”

后来的发展证实,有一位队员不得不搬去和加兰任同住的消息传遍全队确实并不需要两天。谢尔盖在深思熟虑之后,在当天午休吃饭的时候,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保劳斯卡斯,而到了下午集训时,则全队都知道它了。谢尔盖甚至不知道莫迪是在什么时候和别人混得这么熟的……或许是在美国那次,他跑去和人商量怎么用人体摆比分之后?

下午的训练中他被人拍了好几次肩膀,有人对他使眼色,有人请他保重,有人要他“节哀”,当然也少不了说“恭喜”的。这让他忍不住瞪了保劳斯卡斯好几次,后者则回避了他的目光,并且没掩饰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一点笑意。

谢尔盖决定不去在意它们,他跳起来,专心致志地投出手里的篮球,它准确地落入篮筐,宣告着一下午的训练正式结束。

萨沙约他在晚餐后一起去跑跑步,谢尔盖当然认为这是必要的。

“要是在列宁格勒青训学校,你就要变成传奇了。”萨沙跑在外圈,笑着看向他。

“哼。”谢尔盖别过头去,“我很好奇,你们给他取的外号是什么。”

萨沙摇着头笑了笑,不肯告诉他,又跑了一会,才说道:“你遇到的这种事,我们一般把它叫做‘加兰任酷刑’……体验过的人屈指可数。”

“我猜你是有经验的。”谢尔盖把手叉在腰上,减速停了下来,“……他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屋里才是张双人床?”

萨沙比他多跑了几步,也跟着停住了,“当然不是,这儿又不是青训学校。”谢尔盖注意到这个列宁格勒的年轻人忽然就闷闷不乐了,“……那是领队安排的,本来是方便家人去看他。”

谢尔盖顿时无话可说,他平复了一会呼吸,最后问道:“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萨沙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最后又严肃起来,“别带节拍器去他那。”

谢尔盖有些莫名其妙,“谁会带那种东西啊?”

“还有,别要求他穿着上衣睡觉。”

谢尔盖没想到萨沙会郑重地嘱咐这一句,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好。”他一口答应下来,无意去探究那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萨沙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补充道:“那不是什么怪癖。”

谢尔盖确信他是要讲一个故事了,就直接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三十年多前的列宁格勒保卫战,你肯定知道。”

“当然。”谢尔盖不假思索地答道,同时醒悟过来身为列宁格勒人的加兰任,必然曾经历过那场发生在他出生前的伟大战争,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还是他妻子告诉我的,那时候我在他们家寄宿。”萨沙的神情又深沉了几分,“据说战时的列宁格勒靠广播预警空袭,节拍器的声音不分昼夜响彻天空,当它变得急促时,那就意味着德国人的飞机来了。没人敢熟睡,随时都要准备躲避轰炸,最后很多人死掉了,爆炸、饥饿、严寒……”

“列宁格勒是一座可敬的城市。”

“那个时候教练应该也不大,听说在之后的那几年里,他都很难睡熟。后来他被建议可以在睡觉时脱掉衣服……这意味着周围是安全的,也是温暖的,不需要随时惊醒和转移,他可以放心睡过去。”

“……我明白了。”谢尔盖点了点头,他看得出萨沙的心情有些沉重,就在年轻人的背上拍了拍,“我不知道他曾有那样的经历,或许他比你我所知的更坚强。你既然了解他,就该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更笃定地去相信他。”

萨沙的神情稍微舒展了一些,谢尔盖又拍了他一下,向宿舍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回去收拾行李……至少往后这些天,他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谢尔盖。”他听见萨沙在他背后轻声道谢,他没有回头,只轻轻地挥了下手。

Chapter 7

谢尔盖在他和加兰任的房间之间往返了几趟,取了一些陆续想起来要用的东西,这段走廊不算长,但他先是偶遇了米希科,之后就继续接连地“偶遇”了祖拉布、伊万和扎尔,伊万甚至还想帮他搬一下被子,这好意自然被他拒绝了。保劳斯卡斯没有出现在偶遇的队伍里,估计是还在于心有愧着。谢尔盖猜想他们几个说不定会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在未来避免也遭遇这么狠毒的“加兰任酷刑”,萨沙应该能传授点经验。

总之,正如他所预料的,当这件事发生得太大张旗鼓时,它在所有人心中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微妙感了,不会再演变成什么谣言了。他在最后一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走剃须刀后,就锁上门,而后敲响了隔壁的门。

谢瓦不出意外地就在卧室里,谢尔盖请他再给自己一些止痛药。他的要求立刻被满足了,他在门口候着谢瓦翻来翻去,最后在递给他几种他所熟悉的药品后,又额外给他塞了个小瓶子。

“这是什么?”谢尔盖把它举起来,去读上边密密麻麻的说明。

“给加兰任的。”

“什么?”谢尔盖感到有些意外,“他怎么了?”

“胃溃疡。他总不记得吃药,”谢瓦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里很有些“你们都让人不省心”的意味,“这是一周的分量,一天一次,你盯着他吃吧,吃完我再给你。”

谢尔盖怔了一下,他想起去年在米希科妹妹的婚礼上,加兰任曾经不顾他妻子的呼唤,一口气喝了那么多酒,要是胃不好,那可怎么受得了?

“有多久了?”他最后认真地问。

“老毛病吧,最近加重了。经历过战时列宁格勒的人普遍都胃不好。”

谢尔盖抓紧了那个小药瓶,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他回到加兰任的房间时,他的教练正伏在桌上,在那个平时不离手的本子上写着什么。他绕过加兰任,把自己放在床边的行李打开了,“我可以睡在外边吗?我有时需要在夜里出去。”

加兰任似乎还沉浸在思考中,只轻轻地应了一声。谢尔盖不再打扰他,四下看了看这间比普通队员的房间略大些的卧室,找空间把自己的东西都放好了,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察觉到,这间宿舍的主人似乎并不是特别擅长照顾自己。他最后在窗台上找到了加兰任的空水杯,就把它带出去重新刷洗了一遍,又在走廊尽头的热水机前打了些水。

他把杯子放到走廊的窗台边,自己拄着窗子望了片刻的夜色,直到那个杯子不再烫手,才带着它回到了房间。

加兰任抬头看到他回来了,就把一张纸递给他,“新的训练计划,明天开始,你照着它去做,尽量减少一些腿部负荷,也不要自己随便加练。”

谢尔盖走近了接过它,从上次欧洲杯结束后,他就已经习惯接受加兰任给他定制的特别计划了,他把那杯热水放在了桌上,注意到加兰任对着它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谢瓦提出的要求,”他又掏出了那瓶药,一起放在了一边,“我想您还是喝点温水好。”

加兰任的脸色明显更不好了些,然而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看了谢尔盖一眼,就着那杯温水,干脆地喝了药。

谢尔盖的心情忽然愉快起来,他想起早上发生的种种,隐约有些扳回了比分的快乐,他转过头去拉上窗帘,在背对着加兰任的间隙里,痛快地笑了一下。这是个良好的开始,说不定加兰任会逐渐后悔邀请他同住,要是能直接把他赶回去,那就更好了。

喝完药的加兰任继续专注于他的笔记,无所事事的谢尔盖则在房间的书架上找到了两本英语的篮球杂志,它们是去年刚出版的,想搞到可不容易,他知道加兰任一直都很重视美国的训练模式,说不定领队也帮了些忙。

谢尔盖的英语不算多好,但加兰任的书架上还有一本英语词典。他把杂志都取下来,想要借着词典读一读,却在第一遍随便翻阅时,一眼瞥见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谢尔盖倍感意外,又重新翻到这一页,一张书签掉了下来,他把它拾起来放在一边,仔细读了标题,发现那是一篇关于去年奥运会的专题报道。

加兰任显然已经读过它了,不仅在这一页上放了书签,连文章中难一些的英语单词都在底下标了俄语。谢尔盖很顺利地把它读了下来,然后发现它既不客观,也没有技术含量。他所期待的数据列举、战术分析、因素总结等等一切都没有,除了对争议的三秒钟的偏袒性的谴责之外,就只有大篇幅的对他和萨沙的夸张报道,文章称他是超越NBA运动员的红色政权的得分王,而拿下了最后一球的萨沙则被冠以了“未来的天才”之名。文章里还提到了中央陆军队和斯巴达克队,详细地描述了他们是如何在承受着高压的暴政、无能的官僚体系与处处被防备外逃的禁锢下成长起来的,绝大部分都是不实的含沙射影,然而通篇读下来,却难免会让不明真相的人认为最终为苏联队赢得了冠军的,正是两个被祖国压榨着的高尚的孤胆英雄,他们都叫别洛夫。谢尔盖想这可能是美国人民喜闻乐见的那类故事,他不以为然地再读了一遍,确认了曾率先对美国队下了战书,又带领全队夺得冠军的加兰任几乎被完全隐去了功绩,只在文章开头和其他队友一起被提及了一次。

谢尔盖有些哭笑不得,慕尼黑奥运会之后,报道苏联夺冠的文章一定不会少,加兰任何必要在这一篇上单独放书签标记,就因为它好好夸了萨沙?

他放弃了思考,又翻了翻杂志的其他篇章,有加兰任的标注在先,它们都不难读,他几乎不需要词典了。而除了那篇夸张不实的报道外,其他被加兰任画了重点的文章都有着不少令他感到值得一读的干货。

谢尔盖几乎在阅读中忘我,直到他开始对英语单词感到困顿,他看了看时间,该是睡觉的时候了。在洗漱前后,他分别催了两次仍在伏案书写的加兰任,最后又搬出了谢瓦,终于把加兰任从思考和工作中争夺了出来,督促着他的教练先于他躺上了床,当然,依旧是没穿睡衣的。

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谢尔盖在熄灯后的黑暗中总结起来,他无声地偏了偏头,依稀辨认出了不远处老老实实躺着的加兰任侧脸的轮廓,他的教练在与人同室共处、甚至同床睡觉时,都一样几乎没有存在感,根本不打扰人……不过,这到底是谁在监督谁?

Chapter 8

次日的训练结束后,谢尔盖被中午时特地没与他一起吃饭的保劳斯卡斯叫住了,谢尔盖猜他是终于鼓起勇气、或者说是压不住好奇心了。

“你还好吗?”保劳斯卡斯对他眨着一只眼睛,笑容藏都藏不住。

“嗯哼。”谢尔盖耸了耸肩,直接穿上了外套。

“不再练一会?”

谢尔盖歪着头看了看向他发出了令人心动的邀请的好友,最后转过了身,“教练不让。”

保劳斯卡斯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快告诉我,他是把你怎么了?抓住了什么把柄?要挟把你踢出去吗?!”

谢尔盖弯下腰,摇着头开怀地笑起来。保劳斯卡斯愣了愣,才明白自己被耍了,他从身边的球架上抄起一个篮球,对着谢尔盖狠狠地砸了过去。

谢尔盖不假思索地反手接住了它,同时澄清道:“他什么都没做,话都没怎么说。”

“真的?”他的朋友顿时把眼睛睁大了些。

“真的。”谢尔盖沉默了一下,“我猜你不会喜欢那种气氛,可我还好,不觉得压抑……也没有不自在。”

“那么祝福你,但愿这不是凌迟的开始。”保劳斯卡斯拍了拍他的肩,走近了低声道:“萨沙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难道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待遇?”

保劳斯卡斯几乎笑出声来,“我们听他抱怨了半个晚上的‘老爹’,从吃饭管到睡觉,一天骂他二十遍‘蠢货’,还要检查从训练到读书唱歌的家庭作业。”

谢尔盖也跟着笑起来,心情莫名地愉快了起来,围观队友无伤大雅的吃瘪最是快乐,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莫能例外。谢尔盖在想到这一层的同时,理所当然地原谅了今天全天所有对他致以阴阳怪气的敬意的熟人们,并庆幸加兰任没有像对待青训学校里的孩子们那样对待他……反过来,却是他管到了加兰任从吃药到睡觉,这不能不说是让人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待到他稍迟了一些回到加兰任的房间时,他的教练正站在凳子上往墙上钉钉子。

“我来吧!”谢尔盖赶忙走过去,加兰任却没有从凳子上下来的意思,只是示意他把桌上的一个圆盘递过来。

谢尔盖没顾得上观察他递给加兰任的是什么,他更担心站在高处转来转去的加兰任不小心从那个不得施展的小凳子上掉下来,便又走近了一点,虚虚地微张开双臂,做好了随时把对方护住的准备。

最终他没有获得这样的机会,加兰任在从凳子上下来时也是极其稳妥的,并没有去扶他伸出的手臂。谢尔盖这才抬起头看向了那个被对方挂在墙上的东西,随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加兰任拉过他的手,把一把飞镖放进了他掌心里,对着墙上崭新的镖盘使了个眼色,“无聊就玩吧,小心别扎到。等到过几天,再把它带回你那。”

谢尔盖不确定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不过他注意到加兰任的眼睛里有他的倒影,时间像是放慢了,他看到对方的眉心舒展开,眼角和唇角同步地弯出些许弧度,牵出面上细细的皱纹,却并不显得沧桑。他的倒影不见了,那双微微眯起来的眼眸里反着生辉的光芒,看起来开心极了,他失神地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开心极了的并不是对方,而是正笑得像个傻瓜的他自己。加兰任只是在并不夸张地微笑着看他,那笑容显然也是发自内心的,但谢尔盖确信这和给了孩子一颗糖果的大人没有区别。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悻悻然,他想说点什么,却又根本无法解释他并不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小礼物才如此开怀——总之,至少他该是开心的,哪怕他打从心底不想被加兰任当做一个需要管教或是哄着的青训学校里的孩子来对待。

他最终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道了谢。加兰任不再管他,又伏案沉迷于那本永远也写不完的笔记。谢尔盖发了会呆,又想起谢瓦托付给自己的任务,照例去打了杯温水,督促着加兰任吃药。

于是他成功地消灭了他的教练面上残留的最后一点放松的温暖,眼见着对方如临大敌般地端起那杯水,郑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数着倒出的药丸的数量,把它们极快地丢进口中,然后猛然把整杯水都灌下去了。

谢尔盖被这种艰难所感染,差点想与加兰任同步地松一口气,然后再为这勇气而鼓掌了。他不清楚那药到底有多难喝,可一向显得坚毅的加兰任这神情实在太生动,他几乎从未见到他如此不加掩饰地把情绪写在脸上,这让他忍不住带上某种趣味去欣赏……就像是他和莫迪一起为萨沙的抱怨而开怀,像其他所有人幸灾乐祸于被教练全天盯梢的他自己。

啧,他最后想到,那帮家伙怎么可能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而他也一点都不想把它们作为谈资说出去。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开始感到有些惭愧,加兰任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件礼物,而他却依然在一本正经地逼对方痛苦地喝药,这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回报。

谢尔盖沉默地捉起了一只飞镖,放在手里掂了掂,它似乎比他曾在美国酒吧里丢过的那些更瓷实点,手感和质量明显都不错,他屏住呼吸,出手丢出它,飞镖在中靶时发出了些许声响,他转过头去看加兰任,他的教练正把抓着笔的手指举在唇边,望向桌边专注地沉思着,丝毫没有被惊扰到。

谢尔盖放下心来,又去看离红心很远的飞镖,他撇了撇嘴,估量着角度和力度,又投出第二支,它比第一支好些,可依旧称不上理想。谢尔盖察觉到自己有些难以全神贯注,拿在手里的飞镖总让他想起自己那个全然不自知的傻笑,这让人情不自禁地不自在,心不能静,手头也就没了准度。

直到最后一支飞镖出手前,他看向红心处依旧空白的靶盘,和周遭七七八八扎歪了的镖,最后一次深呼吸。他闭上了双眼,尝试让自己去想些别的,加兰任那个生动绽开的微笑蓦地出现在了他心底,他睁开眼,不假思索地把手里的飞镖掷出去,目送着它果断地正中红心。谢尔盖心无旁骛地笑起来,他走过去取下了所有的飞镖,倚在床边看向他仍沉迷于书写的教练。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您该休息了。”

Chapter 9

谢尔盖腿上的伤在搬到加兰任那的第五天里发作了一次,那时当天的训练已接近尾声,加兰任吹哨叫大家集合,而他正在一次扣篮后落下的瞬间。在脚踏到地板的刹那,他感到那震颤在传到膝盖上时忽地就变作了剧烈的疼痛,他把手按在地上,使劲眨了两次眼,拄着地面用尽全力站了起来。

保劳斯卡斯和谢瓦几乎同时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一齐赶到了他身边,他被扶到场边,由着谢瓦熟练地为他做处理。

加兰任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向全员宣布:“明天是卫国战争胜利纪念日,全队放假一天,自由活动,禁宿醉、禁打架斗殴、禁夜不归宿。”

这不可能在集训计划内的过于大胆的宽松政策立刻引发了全员的欢呼,加兰任挥了挥手叫大家解散,这才来到场边,蹲下来看谢尔盖的情况。

谢尔盖坐起来,对他摇了摇手,示意没有大事。加兰任看向谢瓦,队医也向他点了点头。

谢尔盖试图站起来,加兰任把手伸给他,却被他有意无视了。他向还待在一边的保劳斯卡斯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大步跨过来,一把拉起了他。

“这样好吗?”确认了加兰任没有及时跟上来的保劳斯卡斯充当着他的朋友的依靠,他低声问道,“你就这么不理他?他好歹是教练。”

谢尔盖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保劳斯卡斯习以为常地扶着他慢慢走,一直到了宿舍楼前,“你要回哪屋?”他停下来问道。

谢尔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加兰任的。”

保劳斯卡斯耸了耸肩,如他所愿地架着他上了楼,平安抵达了目的地。

“你说,”谢尔盖在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去看他的朋友,“加兰任有力气把我带上来吗?那他得累成什么样。”

保劳斯卡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对他此前的问题的回答。他忍不住用手肘怼了谢尔盖一下,“那我就不累了?!”

“当然。”谢尔盖推开房间的门,扶着门框往里走,“比不上你做几个引体向上。”

保劳斯卡斯撇了撇嘴,没办法把它当成一句夸奖,他想了想谴责的词汇,可惜俄语毕竟不是他的母语,他拿不准到底该说谢尔盖是见什么忘友,或许他也可以“夸夸”他尊敬老师,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在看着谢尔盖平安地爬在床上后,替他带上了那间他可不想踏足的宿舍的门。

加兰任在晚些时候才回到了房间,并且从食堂给谢尔盖带回了饭盒。谢尔盖在他走近前努力坐了起来,他随着加兰任的目光而低下头,才发觉自己还没有换下球衣。加兰任把一张小桌摆到床边,放下了饭盒,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而后伸手摸了一把谢尔盖刚起身后的床单。

谢尔盖看向对方,他的教练不置一词,嘴唇却失去了弧度,绷成了一条线。他明白自己又一次无法假装伤痛有所好转了,五月的莫斯科还这么凉爽,他本不该汗流浃背,让身下的床单潮到发湿。

“先吃饭吧。”加兰任把饭盒推给他,自己则拿起了笔和书桌上的台历翻看起来。

谢尔盖感激他的全神贯注,此刻的他不怎么拿得稳餐具,也食不知味,但依然好好地完成了他的任务,并把饭盒重新收好了。他确信加兰任不会由着他逞强去刷它,索性踏踏实实地躺回了床上,用他觉得最舒服的姿势。

“不想过度依赖药物也没有错,”他在盖上被子的同时听到加兰任放低的声音,“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不会耽误比赛的。”谢尔盖知道加兰任想听的不是这个,可他并不想多说。

“我和谢瓦谈过几次,他更建议手术。”

谢尔盖缓了几口气,并没有接话。

加兰任把小桌移到了一边,拉过椅子,坐得离他更近了些,“你是主力,手术有风险,你自己不想做,上级领导也不想批……是吗?”

谢尔盖开始猜测加兰任是故意选在他无法集中注意力针锋相对的时刻来与他谈这件事的,从搬来这个房间住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猜到这是躲不过去的话题。

“短期内它还不是必要的……”他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微微坐起了一些,抬头看向他的教练,“时机不对。”

“谢瓦说,现在还算十拿九稳,要是拖久了,成功率会越来越低。”

谢尔盖尽可能地把目光投远了,深呼吸着,期待痛感尽早平息,他不去看加兰任,也不加解释。

加兰任似乎也并没有在等待他的回应,翻着日历继续说道:“欧洲杯九月结束,届时我会向上级交报告,就你手术的事情提出申请。跑手续需要一个月左右,术后你要休息一段时间,差不多可以在国内联赛的中期回到球场上做复健……”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谢尔盖忍不住转过身来,在最接近的方向上看向对方,“如果是您发出申请,致使我因为手术而错过了中央陆军队的半程联赛……您知道这会被怎样恶意地揣测吗?”

“中央陆军队在决赛前没有对手,我相信手术不会让你错过和斯巴达克队的决战。”

“要是手术效果不好呢?如果我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呢?”谢尔盖喘息了两声,“如果中央陆军队因此而输给您执教的斯巴达克,别人会怎么说您?”

他盯住了加兰任,他的教练面色如常地眨了眨眼,也向他靠近了些,“谢尔盖,你该相信你自己。”

这话让谢尔盖几乎想以手捶床,“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要是我在术后恢复好极了,中央陆军队再赢了你和萨沙的队伍,你以为别人又会怎么说你?!”

谢尔盖注意到加兰任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如他刚认识他不久的那次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当面质问他何以击败美国队时的反应。好吧,他知道他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了。

“或者……你想去国外治疗吗?那要再早点做准备。”加兰任认真地看向他。

谢尔盖转过身去,不想再和他说话了,加兰任的情绪刺激治疗法实在了得,他甚至不再觉得那么疼了。他分辨出加兰任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他听到了一句轻飘飘的承诺,“我会想办法。”

谢尔盖咬着牙再次翻了个身,他努力坐起来,瞪住了对方,“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您该吃药了,需要我去打水么?”

加兰任的神情立刻僵住了,谢尔盖非常愉快地注视着他的教练缓缓地放下台历,拿起了待洗的饭盒和水杯,离开了房间。

不大一会后,他已经看了几天,但还没看够的教练吃药节目再次上演了,不过这一次却出了点意外,加兰任只喝了小半杯水,就重重地放下杯子,倒吸了一口气,而后“嘶”了一声。谢尔盖一怔,看到加兰任甚至伸出手去抹掉了眼角边隐约的泪珠,他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加兰任是习惯于他会适当放凉的温水了,没有他看着,他的教练竟然就直接喝掉了半杯热水……看来是被烫得不轻。

谢尔盖在想起忍耐之前先笑出声来,加兰任正吹着剩下的半杯水,似乎还想把它喝完,闻声瞥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谢尔盖难以控制自己的嘴角继续上扬的弧度,他忽地想起许久前那个加兰任敲来敲去也弄不好的饮水机,想起他看到喝醉的伊万冲过来要丢“大飞镖”都不知道躲的迟钝,这人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样?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加兰任,谢尔盖最后在心底总结道,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当晚,他们终究没有就手术的事情达成任何一致,然而气氛也并不糟糕。谢尔盖心情舒畅地忽视了膝盖上减轻着的疼痛,因为加兰任没用他催促,就足够早地睡觉了,并且还在睡前喝完了剩下的半杯温水。

Chapter 10

谢尔盖在清晨第一次睁开了双眼,在彻底清醒之前,他想起这是个由他旁边的人所给予的难得的假期,便放下心来,重新闭上了眼,翻了个身,踏踏实实地睡起回笼觉来。

大概不是很久之后,在他彻底进入梦乡之前,他听见了电话的铃声。这不是他的卧室,谢尔盖没想到要去接起或挂断它,只闭着眼又把头往毯子里缩了缩,企图钻进尚未离他远去的睡梦中去。

不过这终究成了徒劳的,电话铃声还在孜孜不倦地响着,在他决心起身去处理它之前,他身下的床垫一阵震颤,依稀有人靠近了他。

“喂?”他听见了加兰任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一些。

谢尔盖最终努力睁开了眼睛,然后屏住了呼吸。他眼前的加兰任没有下床,正把一只手拄在他身边,上半身跨过成为阻碍的他,尽量舒展了身体去接那个电话。加兰任半个赤裸的身体悬在空中,并没什么中年发福的臃肿,肩头和手臂上肌肉绷起的线条甚至堪称优美,然而他的姿势算不上自然,相较于整个探向前的身体,唯有他的小腹有所弯曲,因为一顶小小的帐篷妨碍了他,让他不得不抬高点身体来饶过它,而那顶小小的帐篷……正来自毯子下的谢尔盖本人。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事实的谢尔盖“腾”地感到酒劲上头,即使他根本没喝酒。而更加尴尬的是,这一惊非但没有让一切平息下来,他反而无法自控地更兴奋了一点。明显被顶了一下的加兰任立刻停住了说话,低头看了一眼,谢尔盖顿时无地自容,即使这不过是任何正常的二十几岁的男人再自然不过的清晨表现。

幸好加兰任根本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只是毫不在意地稍微挪了个地方继续讲话,同时伸出手去推了下差点被听筒线从桌上扯下来的电话机。

谢尔盖无声地把毯子向上拽了一点,把半个头都藏了进去,即使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深吸着气放松着,根本没听清加兰任在电话里和谁说了什么。片刻后,在他觉得好点了的时候,他头上的毯子被轻轻扯了扯,加兰任很轻的声音在他露在外面的耳朵边响起来:“我待会就出门,你好好休息吧。”

谢尔盖疑心加兰任离他太近了,他半天的努力都白费了。他闭着眼微微点了点头,加兰任的手隔着毯子拍了下他的肩,他感到对方从他身体上跨过去了,这一次应该是避开了他腹下的位置。

谢尔盖在加兰任离开许久后才爬了起来,他在简单的收拾之后,借着加兰任房间里的电话打回了托木斯克,他向亲人们问候,交流了近况,笑着放下电话时,又感到没什么是值得萦怀的了。

他把昨天被自己弄湿的床单抽出来,连同自己和加兰任的队服都拿到了水房里去清洗,并在那里遇到了同样在洗衣服的扎尔。

他们可有可无地聊了一会,谢尔盖得知保劳斯卡斯去见他的立陶宛亲戚了,格鲁吉亚的两个人伙同伊万和几个其他的队员,带着入队的新人们去了酒馆,萨沙则不用说,肯定是去找他的女孩儿了。

谢尔盖暗自感叹在住到加兰任这之后,他失去了很多和队友们交流的机会,他一向不为不合群而烦恼,但此刻却感到些许与人脱节的异样,幸好这不是什么长久的事……那么,一向如此的加兰任呢?谢尔盖搓着手里属于另一个人的队服,自己摇了摇头,他不该把教练和队员相提并论,且不说加兰任无疑是喜欢独处的,就算喜欢和队员们互动的戈麦尔斯基,也一样不会真正融入球员的世界里的。

最终他和扎尔约定在下午时一起练练球,而后把洗好的衣服挂回房内,刷完的球鞋放在窗台上吹风,至于室内挂不下的被单,则找了夹子挂到宿舍楼下了。

谢尔盖知道扎尔很喜爱篮球,基本功也扎实,自打扎尔被选进国家队开始,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以及对方的弱点和对此的极力隐瞒。谢尔盖曾一度觉得那是与他无关的,总之他不会传球给扎尔,而大部分时候,扎尔也没机会传球给他。

不过后来这一切都改变了,因为一个永远都在悄无声息又孜孜不倦地管人闲事的新教练,而今他甚至在与扎尔打一对一,并且很尽兴。

“我还是很意外,”他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扎尔边用毛巾擦着汗边说道,“彼得洛维奇居然会这样对待你。”

谢尔盖不解其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给我隐形眼镜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没说过,而你居然能察觉到,甚至猜到是他做的。”

“这不难猜,你传球忽然就不犹豫了,投篮也准了,而他就是那么一个人。”谢尔盖随口答道,进而则若有所思,“不过,你的意思是……?”

“如果只是腿伤的问题,教练让谢瓦多关照你就是了,他才是专业的队医,而且就住你隔壁。”扎尔的神情时常带着些许笑意,这会又更明显了一点,“他把你二十四小时绑在身边,这事连莫伊谢耶夫和米哈伊洛维奇都知道了。”

谢尔盖不由得转过头去,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猜上头的领导也该知道了。”他又得到了一句更狠的补刀。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对我做。”谢尔盖最终摊了摊手,如实答道。

“所以说,我很意外。”扎尔站起来,兴致极高地把球抛给他,看起来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再练一会儿?”

待到他们的练习结束时,室外的天色已经微微发暗了。谢尔盖索性和扎尔搭伙一起去了食堂,饭后他想起加兰任的胃药快要吃没了,就同扎尔告了别,独自去敲谢瓦的房门。

他们的队医果然也未曾外出,谢尔盖说明了来意,得到了谢瓦的点头赞许。队医示意他进屋等候,并带上了房门,在找药的同时向他问道:“决定好了么?”

“什么?”谢尔盖一时莫名其妙。

“在哪手术?”

这话立刻让谢尔盖的脸色沉了下来,“别提这件事了,谢瓦。”

他的队医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看来他也说服不了你。”他把一小瓶药递到谢尔盖手里,“那这瓶药,你就嘱咐他自己注意吃吧。”

“什么?”谢瓦的神情让谢尔盖想起了慕尼黑奥运会同古巴队比赛前的那次,那时候他的队医用几句话让他明白了自己一直误解了什么。

“加兰任和你说了什么?”他再次追问道。

“给你出报告。”谢瓦回头看了他一眼,“从医学的角度论证你需要一场手术。”

“这和他吃药又有什么关系?”谢尔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你不想出国治伤,那我就不在报告里建议你出国治疗,也不需要有分量的人站出来,以绝对了解你的态度为你做担保。”谢瓦摇了摇头,“谁都知道美国人想挖两个别洛夫的角。”

谢尔盖抓紧了那个轻飘飘的小瓶子,同时想起了那篇被加兰任夹了书签的杂志文章,心头莫名跳了一下。“……绝对了解?”

“二十四小时盯梢,知悉你的一举一动。”谢瓦低头收拾着药箱,“这样做过的人自然能站出来替你打包票,要是真出了事,也理所当然可以被推出来顶罪。”

谢尔盖往后退了一步,无声地靠在了墙上,加兰任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好像又响在他耳边了,他说,“我会想办法。”那时他在背对着他生闷气,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教练当时是什么表情。

谢瓦最后看了他一眼,“教练让我什么都别对你说,他这人啊……不过既然他都没法说服你去手术,那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想他也不会再要求你同住了。”

谢尔盖贴着墙,一步步退出了房间,矮个子的队医背对着他若无其事地忙碌着,他无声地带上了那扇门。

Chapter 11

谢尔盖在太阳彻底落下前,来到宿舍楼下去收回他洗的床单,他在那里望见了正在院子门口告别的那几个人。

萨沙正把舒拉从怀中放下来,他的姑娘小心地扶着那个男孩,让他独自站稳,加兰任同他的夫人拥在一起,互相亲吻了脸颊,而后他又蹲下去抱了抱舒拉,还摸了一会夫人牵着的那只大黄狗。

不算远的距离上,谢尔盖甚至依稀辨认得出那一家人脸上的笑容,他也不觉跟着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从绳子上取回了夹子。

他一边折叠着已经被风吹干了的床单,一边继续看向院门口。加兰任正站在原地望向他渐渐远去的家人,而萨沙则吻着他的姑娘的手背。

待到他折好床单时,那里就只剩下加兰任和萨沙两个人了,谢尔盖看到加兰任把双手叉在腰间,正对着萨沙说些什么,而来自列宁格勒的年轻人则缩了缩肩膀,低下了头。

谢尔盖猜测那句话里大概率有一句他无缘听到的“蠢货”,不过在他转身前的最后一刻,他又看到萨沙抱住了他们的教练,加兰任被高大了许多的年轻人整个圈在怀里,同时还在对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谢尔盖把折好的床单一甩,像披毛巾一样随手披在了左肩上,大步走向了宿舍的门口,没有再次回头。

比谢尔盖稍晚一会回到宿舍的加兰任没有过问他在休息日里干了什么,也同样没对他提起这一天的经历。谢尔盖本以为这会是个普通的夜晚,或许他还能看到心情不错的加兰任,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加兰任依旧坐在书桌前,笔记本摊开着,手里也依旧握着笔,可他的视线却只是久久地停在书桌的一角上。谢尔盖坐在床边,翻着从书架上取下来的书,却没什么心情仔细读下去,他顺着加兰任的目光,看向那个正背对着他的相框,他知道那是加兰任和他妻儿的照片,白天时他还帮忙擦去了上面的浮灰。

他无以形容加兰任的神情,他的教练的心不在这个房间里,就像去年奥运会同古巴队的那场比赛里,他的心也不在赛场上那样。这房间里的安静与此前的几日并无区别,又全都是区别。谢尔盖无端觉得心头压抑,他伸手摸到了被他放在一边的飞镖,暗自拿了一枚在手里把玩,却又并不想把它掷出去。他想打破这室内的沉寂,可他甚至无法去打破它。他只能看向那张书桌,看向丝毫不显得痛苦或茫然的加兰任,像看向一块在风浪中都不会动的礁石。它必须得在那,在夜色中由着潮水冲刷,由着雨打风吹……总之,它什么都不会变,一直都在那。

谢尔盖想起萨沙说过的那些话,又想起加兰任曾说过的话,显然,不久前他亲眼所见的那些温馨画面没能让那些旁人无从置喙的分歧有所弥合,即使加兰任的家人愿意从列宁格勒赶来看望他。谢尔盖依旧在发自内心地为此感到可惜,可又总有一些什么,依稀和他刚知道这件遗憾的事情时的感受不尽相同。他不由得想到,那究竟是什么?

最终,他在这异样的肃静中无声地向着床的另一端探出身体,伸臂拉开了遮挡夜色的窗帘,又索性再向前探了几分,直接推开了床边的窗户。

直吹而入的凉风让陷入沉寂良久的加兰任迅速回过神来,谢尔盖对上了他的教练询问的目光,他直视着那双终于不再空茫的眼睛,伸手指了指窗外,先斩后奏地问道,“我想透透气,这可以吗?”

“当然。”加兰任又重新低头去看他的笔记,谢尔盖无声地观察着他,注意到那只被举起来的笔悬空了一会,笔尖始终都没有落下。片刻后,他的教练站起了身,径自走到窗边,背着手向外望去。谢尔盖不再能看到对方的神情了,他只能去看那双似乎被什么压住了的肩膀,它们一点也没有弯下去,正相反,似乎有些过于挺拔了。

谢尔盖无声地站起来,在思考之前,已经下意识地靠近了两步。加兰任的肩头离他不算太远了,可他没法伸出手去拍拍它,或者是做些别的,因为这里没有忽然破空而来的“大飞镖”,而他又不是萨沙。他只能站在他的教练身后,和他一起看看窗外的夜色,望无可望地数数远处的星点灯火,一块儿吹吹凉飕飕的风。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站了一会,谢尔盖低头看向加兰任鬓角边被风吹动的几根白发,最终决定探身去伸手关窗,这人可不怎么擅长照顾自己,他在心底想到,别把他吹感冒了。

然而恰在此时,他身前的人转回了身,鼻子结结实实地在他前倾的胸口上撞了一下,谢尔盖不假思索地圈住了对方的身体,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稍稍后仰了一下腾出空间,让加兰任得以伸出手来揉揉鼻梁。

谢尔盖还有点发怔,忘了趁这个最好的时机及时收手,待到加兰任放下手臂时,他甚至还在环着对方的后背。加兰任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询问的意思,谢尔盖一向读得懂他的眼神,却无从回答。

他想起不久前那么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对方的萨沙,索性也坦荡地稍稍用力,抱了他的教练一下。加兰任应该是有些意外的,但并没有后退,谢尔盖能感受到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即使比他矮小许多,依旧在无声地允许他去依靠,随时准备着包容他的情绪或心思。

他们的肢体交流没有阻碍,但这却让谢尔盖的心头生出某种挫败感,他没法提起从谢瓦那听到的话,也无从去劝慰对方家庭的事,或是萨沙的事。他仅仅想用一个寻常的拥抱去安慰一个他该去感激和敬重的人,可这个人完全不明所以,甚至还想反过来安慰他。

谢尔盖最终松开手臂,身体又前倾了几分,猝不及防的加兰任还站在原地,头发轻轻地蹭在他的喉间,在对方反应过来后退之前,他成功地拉到了两扇窗子的扶手,后退了半步,顺势把它们关严了。

“您可不能这样一直吹着……”他回头抄起了桌上的杯子,“也该吃药了。”

“……谢廖沙。”加兰任最终在他踏出屋门前叫住了他,谢尔盖回过头来,看到他的教练双手正覆在面上,肩头明显放松了下去,他站在原地候了一会,直到加兰任最终抬起头,看着他低声商量道,“……可以不要温水吗?”

谢尔盖感到自己的心头颤了一下,他笑着点了点头,掂了掂手中的水杯,胸有成竹地出门去了。

一会之后,太晚出来打水的谢尔盖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待到他终于成功地从那个坏掉的饮水机前带回一杯可饮用的凉水时,半身衣服都被水喷湿了。

加兰任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最后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

不辱使命,谢尔盖有些得意地想到。

那个晚上,他最终不得不和他身旁的教练一样,裸着半个身体踏实地进入了梦乡。

Chapter 12

保劳斯卡斯在次日训练的午休吃饭时,敲了下他的肩祝贺他“刑期过半”,然而这甚至没能换来谢尔盖的一点笑意。

“嘿,兄弟。”谢尔盖转过头去,看向正对他挑起眉的立陶宛朋友,听到了对方真诚的安慰,“你别这么闷闷不乐的,再有一周,自由也就回来啦。”

谢尔盖放下了餐刀,沉思了片刻,最后略微牵起嘴角,又很快收了回来。“你说得对,没准我还能获得‘减刑’。”

保劳斯卡斯有些意外,“萨沙可没提过这种情况……那你就听话点。之后我们……”他在谢尔盖的背后拍了一下,暗示届时再溜去酒馆闲聊放松。

谢尔盖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回应地轻轻拍了拍保劳斯卡斯的背。他的朋友因此而露出笑容,然而他自己还是不怎么想笑。

当天的晚训结束后,他很好地接受了莫迪的建议,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加兰任的卧室。他的教练在这一天里的表现没有异常,事实上,自打集训开始,加兰任从没在训练场上异常过,他的训练计划总是特别折磨人的严苛,定下的目标通常超过绝大部分队员的能力上限,一项项进行下来,必定会让人精疲力尽,无暇他顾,并伴随着还可以做得更好的不甘心。

然而谢尔盖却有所不同,加兰任单独为他定制的特别计划格外照顾了他的膝伤,再加上不得加训的禁令,都令他在近期格外从容,他已经在从容中见识过了他的教练忍不住吐露一点私事时的那种落寞、持续晚睡的灯光,还有他昨晚长久而紧绷的沉默。

它们都不怎么让他喜欢,可他对此无能为力,或许他只能再早一点去打一杯热水,等到它彻底凉下来了,再去督促他的教练吃新的一瓶胃药。

待到谢尔盖端着那杯滚烫的热水,回到宿舍带上门后,他听到了走廊里渐近的脚步和交谈声。谢尔盖本来无意靠近门边去仔细听,但他的名字却忽然被提起了。

“谢尔盖还在你这?”他立刻辨识出这是莫伊谢耶夫的声音。

“是,这孩子太逞强,要了解他的伤,我得自己看着。”

谢尔盖撇了撇嘴,暗自在心底凭着印象算了算加兰任的年纪,他从没在意过教练在训练和赛场上叫大家“孩子们”,此刻却又认为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也不过才十五岁,他不该被如此看待。

“别太过分,他一直是国家队的王牌,自尊心很强的。”

“我心里有数。”加兰任停顿了片刻,谢尔盖又听他说道,“你说得对,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是该放他回去了。”

谢尔盖后退了两步,他摊开手掌,看了看那个他正准备扔掉的被加兰任吃完的空药瓶,又紧紧地把它攥在了掌心里。

领队与教练应该已经停在门外了,可门并没有被打开。他们交谈的声音更清晰了点,谢尔盖退向窗口,可即使打开了窗,门外的对话依旧在风声中清晰入耳,赫鲁晓夫时代的门板总是让人不敢恭维。

“听说昨天,克塞尼亚来过了?”

“萨沙请她来见见他未来的女孩……这孩子,总爱管闲事。”

“那你们……”

莫伊谢耶夫的话或许是被加兰任制止了,过了片刻,谢尔盖隐约听见了领队放轻的声音,“既然她还肯来,不如我去劝……”

“格里沙!”谢尔盖听出他的教练声音里有生硬的拒绝,“我们并不是一时冲动……我们都知道怎样更好。”

他们似乎又压低声音说了什么,窗外的风声大了些,这一次是真的听不清了。不过谢尔盖不认为领队能够说服他的教练,情况只会反过来,一向都是如此。

不短的时间之后,谢尔盖终于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抓起一支飞镖,不假思索地投了出去,在它正中红心的同时,加兰任推开了房间的门。

“谢尔盖,”他的教练见他在屋,就挥了挥手里的东西,“你来陪我一起看这个。”

谢尔盖把目光投过去,辨认出那是几盘录像带,他又转过头去看桌边那个一直闲置着的小电视,刚来到加兰任的房间时,他曾扭开它想看看节目,在对着雪花屏鼓捣了半天后,最后才发现它并没有接信号线,而今他才明白了它的用处。

“这是什么录像?”他问道。

“几场NBA的比赛,格里沙帮忙弄到的。”

谢尔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赶忙把房间里的两把椅子搬到了一块。加兰任则弄开了那个小电视和不远处的录像带放映机,他看了看几盘录像带上贴着的标签,从中挑出一个来,“我们来看这场。”

谢尔盖对于看哪一场球并无概念,加兰任一面上着带子,一面向他说明:“你打过交道的美国队5号,道格•柯林斯,这是他在NBA的第一场比赛。你见识过他的球路了,也知道他的水平,这是衡量这场比赛最好的参考。”

谢尔盖点了点头,有些急切地坐了下来,加兰任伸手拿过笔记本,也挨着他坐下了。录像带的一开始是两支队伍的热身,加兰任显然已经在别处看过这场录像了,趁着此时指着屏幕向谢尔盖介绍道:“道格•柯林斯加入的球队是‘费城76人’,这场比赛的主队,他是被首轮第一顺位选来的——”加兰任的手指移向了主持人正介绍的另一名球员,“这场球赛是道格的首秀,也是这个人的退役告别赛。”

谢尔盖转头看向近处的教练,加兰任的目光依旧在盯着屏幕,语气寻常地继续道,“球场上有人来就有人走……热爱篮球的人可以毕生从事篮球事业,但是能在赛场上打球的时间,也就只有那么久。”

“是沃尔诺夫向您提出退役申请了么?”谢尔盖也知悉队里老大哥的情况,低声问道。

他看到加兰任的眼角皱起了一点,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打开了那本笔记,“他三十四岁了,不太容易跟上比赛的节奏了。对于一个教练而言,球员的来来去去是必须去习惯的事情……所以有时我更想去教青训队。”

谢尔盖抿了下嘴角,无声地点了点头。

“谢廖沙,”加兰任忽地看向他,“一个人的职业寿命能有多长久,在某种程度上,也取决于他自身对未来的判断。”

谢尔盖在很近的距离上看进那双平静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里,他恍然觉得这一眼已经洞悉了他人生的未来,而他自己却还不知它将会通向何方。

他无言地转过头去看向电视的屏幕,在裁判员吹响哨声的时刻里低声说道:“……手术的事情,可以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吗?”

他身旁同样把注意力转向录像的加兰任明显地前倾了一下,谢尔盖微微侧过视线,看到了对方轻缓地舒展开、而后又上翘起来的唇角,和与此同时深邃地弯下来的眼梢,它们都是如此纯粹而放松的。他有些发怔,电视里传来的助威声、解说声和哨声忽然都难以入耳了,他全神贯注地用所有可调动的意识和记忆收纳着这个笑容——这个集训开始以来,他所见到的加兰任唯一一次为他而展开的真正的笑容。它不再是令他随之傻笑的错觉了,谢尔盖有些恍惚地想,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了。

Chapter 13

加兰任的笑容总是短暂的,谢尔盖也很快回过神来,待到他开始专注于比赛时,场上的得分已经是2:0了。作为新秀的道格•柯林斯上场没有多久,就被换了下去。这并没有影响谢尔盖对比赛的关注程度,他不曾告诉加兰任,NBA是一个他本有机会去的赛场,可他也不后悔只能像现在这样,连看一场它的比赛都是艰难的事情。

他把双手扣在一起,支着下巴,不知不觉中把身体向前探出了许多,他尽可能不错目地观察着另一块大陆上最优秀的篮球运动员们的对抗和配合,看他们运球的脚步、投篮的姿态、传球的选择、避闪的路径……甚至是冲撞的时机,同时思考设身处地的自己又将作何反应。

他间或分出一点注意去看他身旁的加兰任,他的教练与他的侧重点显然不同,他一眼瞥见了那个摊开的笔记本上被潦草画出来的战术走位图。谢尔盖在比赛暂停的时间里放松下来,而加兰任则在此时记下的东西最多。他们几乎没有在看球的同时互相讨论,但谢尔盖满意于这样的状态,加兰任偶尔会看他一眼,或是伸出手指点一下屏幕,他便在此时跟着他的指引做更认真的观摩,通常它们涉及到换人或是变换配合组合方式,是更加偏向于引导大局的细节。

那是加兰任没有言明的期许,谢尔盖当然明白它。事实上,他也乐于去学习和接受它们,他始终都想更加知道该怎么办,而当坐在教练席上看着他的那个人是加兰任时,他则会额外地期待自己心中的“怎么办”与对方的所思所想是一致的。他不曾思考这期待由何而生,他也从不曾怀疑加兰任必然对他存有“所思所想”。

电视上的画面在比赛的半场休息时转成了雪花屏,道格所在的主队暂时领先了3分,这显然不算什么差距。谢尔盖意犹未尽地看向加兰任,他的教练则在那摞带子里翻来翻去:“我上次也只看到这里,不过格里沙说已经搞到下半场了,应该就在这。”

谢尔盖趁着加兰任找带子的间隙里出去方便了一下,待到他回到屋里时,他的教练正暂停着录像机等他。谢尔盖注意到加兰任把那本笔记合起来放在一边了,看来在第一遍欣赏比赛的时候,他也并不想多分神。

道格•柯林斯在下半场被他的主帅换上了场,谢尔盖下意识地对他多了几分关注,主场观众的助威呐喊不亚于美国人在奥运会决赛时的热情,然而两队的比分始终咬得很紧,谢尔盖不知不觉地把椅子往前拽了一段距离,加兰任也明显被比赛牵动着注意力,不再像上半场那样还能腾出精力去指点他该留意何处。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分钟时,主客两队的比分咬平了,暂停的间隙里,谢尔盖侧过目光望向沉思中的加兰任,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他的教练也转过头来看向他,“如果是我,就会把这个球交给道格•柯林斯。得了分之后,再想办法抢断控球。”

“他还是刚露面的新人,他的队友们打得也非常好。”谢尔盖微微摇了摇头,又把目光移回即将继续比赛的屏幕上。

“谢尔盖,如果是你有这样一群队友呢?”

这话让谢尔盖心头一动,如果换一个人这样问他,他都必须要心生警觉,然而加兰任则是不同的,他弓起了身体,把手臂撑在膝盖上,认真地看向回到场上的两队球员。

“我依然知道该怎么做。”他在道格•柯林斯接到球的同时低声说,不错目地看着他带球闪人,在篮下被防紧时得到队友的示意。他屏住呼吸,看到道格举球欲传,然而却在晃过了防守他的人后,猛地跳起,在转身的同时把球投了出去。

篮球划过一个轻盈的弧线,在它命中前,谢尔盖已经判断出了它必然成功的轨迹,他笑起来,几乎想拍拍手,而猝不及防地,加兰任落下的一掌直接拍到了他的大腿上,“漂亮!”

谢尔盖顿时身体一颤,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到加兰任的眉眼还在弯着,刚刚收起的笑意仍留有余韵,而在下一秒,他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低下了头。

“我……”他“腾”地站起来,动作极其仓促突然,同时转过身背对向他的教练,电视里的声音立刻被暂停了,谢尔盖知道加兰任必然在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

“我出去一趟。”他不回头,伸手指了指厕所的方向,大步走出了房间,重重地带上了门板。

谢尔盖靠在走廊的墙上深吸了两口气,在向着公共卫浴的方向看了两眼后,果断迈向了相反的另一边。他伸手一摸裤兜,而后近乎庆幸地松了口气。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停在了自己的房间外,钥匙探了两次才插进门锁,拧开了他已有几天没踏足的熟悉的卧室,在反锁上门后,直接一步冲上了他的床。

谢尔盖在翻身躺平的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很少这么狼狈,加兰任还在暂停着录像等他,他得速战速决。他一把扯下长裤,手覆上了那个精神得不是时候的地方。

他闭上眼,鲜少在膝伤并未发作时低低地呻吟出声。他顾不得谢瓦的窃听器了,就算被听到又能怎么样呢,总之不该是他不好意思。

然而他确实是不好意思的,他没法确定他是不是在专心去看比赛的时候就有些兴奋了……那不足为奇,可是加兰任那一掌拍得太不是时候,也太不是地方,他根本控制不住。

谢尔盖在挺起身的同时,心中有所埋怨,他又蓦地想起昨天早上,加兰任微微弯着腰躲开他的小帐篷,那一次也是,太尴尬了。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无端想到那个时候加兰任腰腹间稍微扭出的线条和弧度,要是……

不不不,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明明直接把头蒙起来了。谢尔盖颤抖着,感到全身都开始发烫,汗水直接从他额头上流下来,他咬着牙让动作再快点、再粗暴点,并且他得想点别的。

加兰任的笑容又无端出在他心底了,别在这个时候,谢尔盖近乎咬牙切齿地想把它摁出他的记忆,即使他刚刚还想要永久地记住它、珍藏它。然而他的发狠一点用也没有,他根本做不到,那个笑容在他头脑里愈见清晰,他想到他微微低头才看到了他笑时露出的一点牙齿,他想到他左颊上那一道也只有在笑起来时才能看到的酒窝……他强行去回忆别的,却又想起许久前的某次胜利后,彼得洛维奇近乎调皮地对他眨着眼点了点头——

他猛地挺起身体,在射出来的同时,一手捂住了满是潮热的脸,有意地克制了呼吸,他身体的颤动因此而余韵不绝,他筋疲力尽地侧翻过来,无声地弓起身体,任由自己不可遏制地发抖。

片刻后,他动作迅速地从衣柜里翻了条新的内裤,重新穿好衣服,就着壶里放了几天的冷水抹了两把脸,又擦干净了,才重新锁好卧室,步履沉重地走向另一个房间。

加兰任还坐在小小的电视机边,正把笔记本摊在膝上记着什么,听见他开门的声响,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尔盖没有停下来,让自己尽量不露怯,加兰任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重新转回去,伸手去按录像机的开关。

“最后二十五秒。”

谢尔盖点点头,又挨着他的教练坐了下来,一切正如加兰任所预料的,领先的主队尽可能稳妥地控着球,直至比赛结束,戏剧性的逆转并不总会上演,那支叫做费城76人的球队最终以2分的微弱优势险胜了。

谢尔盖察觉到他还在下意识控制着自己的气息,而加兰任则只顾着埋头记录,并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他用手背假作擦了下脸,探知到自己面上仍存留的热度,想来也依旧有些发红,这一切恐怕很难瞒过他向来观察敏锐的教练。

“为什么您认为道格•柯林斯会是那个得分的人?”他最后问道。

“战术上的原因不止一个。他是新人,被盯防得少,容易出其不意;别人也不了解他的球路;他的心理也素质很好,那两个罚球,还记得吧?”

谢尔盖点了点头,慕尼黑的决赛,恐怕不会有人有办法去忘记。

“关键时刻,知道该怎么做的人总会有最好的判断。”加兰任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站起身来,绕过他回到了书桌边。

谢尔盖沉默地坐直了身体,一会之后,他慢慢低下了头:“您说得对。”

Chapter 14

谢尔盖似乎做了一个不算糟糕的梦,或许不仅不算糟糕,甚至还有点美妙。他慢慢睁开眼,有一种十分充实的错觉,这让他有些发怔,直到回过神来,他才僵硬地移动了目光,看向自己怀中,发现这种充实感根本不是什么错觉。

他的教练老老实实地平躺着,任由他把他囫囵地抱在怀中,他的两条手臂围起来,圈着加兰任的锁骨和后颈,加兰任右边的臂膀则贴在他的胸前……这甚至还不算什么,谢尔盖察觉到他居然把一条腿都压到了对方身上,并且,显然,他身体健康,这一次不再是什么帐篷了,而直接是一把匕首了……天知道它正戳在加兰任的什么地方。

在他领悟到这个事实的同时,一直睁着眼睛望向屋顶的加兰任微微转过头来,对他挑了挑眉,显然已经清醒一会了。谢尔盖赶忙松开手臂,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做梦了。”他掀开被子坐起了身,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不太敢去看他的教练。

“嗯。”加兰任也坐了起来,谢尔盖偷瞥了一眼,那条被子刚好滑到了加兰任的腰间,他看不到更下边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端倪。然而他看到了加兰任弯起来的腰侧的线条,他的教练一只手支在床上,微微扭过身体去够床头边搭着的上衣,他不甚明显的腹肌也就因此而显现出了形状……这很正常,谢尔盖想到,这太糟糕了,他又想到,同时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开始感到口干舌燥,并且还有点发胀。他抓过被子的一角,不着痕迹地覆在自己腿上,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加兰任舒展开的腰身和往头上套衣服的动作,但在他余光的视野范围内,他还是看到了那条刚好贴在对方胸前的衣摆,在加兰任伸手把它拽下来之前,谢尔盖猛地弯下腰去,用意念命令自己必须冷静。

“应该来水了,你不去冲个澡么?”加兰任比平时沙哑了一点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而没睡好觉。

谢尔盖立刻站了起来,他有点想去确认加兰任的眼睛里有没有红血丝,可又不怎么敢回头,他穿上拖鞋,大步往门外走去,却又被加兰任从后边叫住了。

“谢尔盖,带毛巾。”

“……对。”被提醒的谢尔盖一把拽过了门边的那条毛巾,赶忙闪了出去,他已经足够失态了,一分一秒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年轻的人们总是喜欢睡懒觉,就连谢尔盖自己也不能例外。他宁愿在夜深人静时加训,也不怎么想在大清晨早起去训练馆,所以也就几乎没在这么早的时候进过公共浴室。

他在心中祈祷那里面不要有人,而上帝则回应了他的愿望。谢尔盖长长地松了口气,急步走到最里面的喷头边,挂起毛巾,拧开了淋浴,水管里存的隔夜冷水立刻淋了他一身,他哆嗦了一下,顿时清醒了,然而意识的冷静也不顶什么用,他还是得上手。

淋浴里的水温渐渐转暖,谢尔盖一手拄着墙上的瓷砖,撑着身体的重心,同时深重地呼吸着。不能再这样了,他在心里想着,与此同时还想着加兰任。他没法不去想他,他的欲念在想他,他的理智也在想他。

他闭上双目,在温暖的水流中肆意地去想他,他的手,他的腰,他的唇角,他的眉梢,他眼边的细纹,他卷曲的发丝,他的双肩和锁骨,他的小腹,他的胸口和贴在那没扯下去的衣襟……他不可遏制地想着他的一切,即使组织不允许,上帝不允许,他自己也不允许。

他用力挤着眼角,喘息着昂起头,密集的水流浇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最终冲掉了从他身体上蒸腾、流淌和喷射出来的另一些水。

谢尔盖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他抓起那条毛巾想把身体擦干净,这才发现它并不是自己的,这个认知让他又有点发热,但还好他控制住了自己,或者说,还好他尚在不应期里。

谢尔盖最后穿好了衣服,独自在更衣室里坐了一会。他不认为自己对加兰任怀有什么情爱,可是身体比意识的反应更直接,无论再怎么错误,再怎么荒谬,至少这几天内,他确实对他的教练有着无法诉诸与人的情欲……他试着去定义它,可一时抓不住头绪,而眼下更重要的是,加兰任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

他的教练会把它当做是年轻人压抑了几天的火气吗?这解释得通,他也可以装作如此,可他又打从心底不希望加兰任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最后把那条毛巾揉成了团,用力地攥在手里,抓着它回到了加兰任的房间。然而它是空的,房间的主人已经如平时的作息一样,收拾停当,出门去吃早餐了。

谢尔盖彻彻底底地放松了神经,他把自己扔在那张双人床上,出神了许久,直到训练集合的时间将近了,他才从床上坐起来,草草穿上队服前去报道了。

没吃早餐的谢尔盖一上午都状态不佳,他的队友们都不觉频频看向他,然而加兰任仿佛对此并无察觉,或者,至少没想当众批评他。

午餐的时候,他躲过了莫迪,躲过了似乎同样想凑上来问他什么的萨沙。下午时,他感觉好多了,加兰任和他擦身而过,去指导其他人的动作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这样才对,篮球才是他或他的一切,其他都不重要。

待到谢尔盖终于回到他该有的状态时,一天的训练已经飞快地结束了,然而,真正的考验或许在此时才刚刚开始。

他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晚饭,莫迪终于找到机会,坐在他旁边东一句西一句地瞎说话,他根本提不起心思去搭理,最后他的朋友摔了下餐盘,不高兴地离开了。谢尔盖目送着他的背影,在心底感到抱歉。也不过就是半个月前,莫迪曾建议他了结了那两个列宁格勒人,如今看来,这也不失为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好主意,可惜他没有从善如流,而现在,一切又太晚了。

谢尔盖使劲抓了抓手里的餐刀,无论如何,该来的总会来。

他推开加兰任的宿舍的门时,他的教练已经如常地坐在书桌前写着他的笔记了。

谢尔盖在床边坐了一会,几次瞥过去观察,都没有发现加兰任有什么异常。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走了加兰任的杯子,替他打了杯凉水,又把它放在桌边,无声地催促他,该吃药了。

加兰任这才停下了记录,他似乎对着那杯水出神了一会,最终放下了笔。

“谢尔盖。”

谢尔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我想我已经足够了解你膝伤的状况了,今晚你就可以搬走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不出意料,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谢尔盖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忽然彻底轻松了,并感到自己说不定还是有些愉快的。然而又像是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一下子断了弦,一种仿佛已累积了许久的疲惫忽地灭顶而至,以至于一句简简单单的回答,几乎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好。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

Chapter 15

谢尔盖环视着加兰任的房间,他来时带的东西不多,所以回去时,需要收拾的也很少。他在把自己的林林总总收进行李箱的同时,尽可能地照着这几天的观察,把加兰任常用的东西都放在他随手能拿到的位置。这个过程让他多花了一点时间,加兰任还坐在桌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并没有来帮忙。谢尔盖很满意于他的教练的袖手旁观,他们之间的距离让他从容。

最后他伸出手去,轻易地摘下了那个被挂在墙上的镖盘,并不需要站凳子。他把它托在手里看了一会,它不再是崭新的了,一些摸起来就能感受到的孔洞就在那,是他每个晚上投掷出的痕迹,它们存在了,就不可能再弥平了。

不知为何,对这个简单事实的察觉让他有些发怔,他慢慢地在床边坐下来,把镖盘和收好的飞镖压在叠好的被子上,仔细地拉上了箱子。

他的手指松开了金属的拉链,可镖盘上那些木质间再也填充不上的空隙好像还贴在他的指肚上,他下意识地搓了下手指,又像是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在他的指间溜走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抓住过它们。

这不是什么告别,他对自己说,他的教练还是会天天盯着他训练,直到这次欧洲杯结束,在那之后,他们又会在国内联赛里为了不同的球队而竭尽各自的全力。

可他又打从心底知道,这就是一场告别。再也不会有了,他晚上睡去时,枕边那平稳的气息,他早上醒来时,总能看到半个光明正大赤裸的身体,他不会再看到那个唯有在对方吃药时才会不加掩饰的表情了,甚至是再寻常不过的伏案写作,他也不可能再习以为常地见到了。

他来的第一天,就在兴致勃勃地盘算着如何被他的教练提前赶走,而当他真的如此天才地达成了目标时,他好像也得意不起来。

谢尔盖沉默地坐了片刻,在心底问自己该怎么做,他或许有隐约的答案,可又不怎么明晰,直到加兰任最终先开了口。

“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

谢尔盖立刻转过头去看向加兰任。他的教练似乎也若有所思,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最终微微抬起了唇角,“道理懂得再多都没用,心里头要是压着东西,只有说出来,才会不那么惦记了。”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了,谢尔盖无声地点了点头,对上加兰任投向他的平静的目光,又听到了他的教练寻常的语气,“我在办公室那天,还好你去了。”

谢尔盖猝不及防地张了张口,最后,他还是无法回应这句话,心里却有些轻飘飘的。

“萨沙有次和我说……”他最终发现那句话其实也并不难直接问出来,“他认为您对我有些特别,我一直很在意,它是真的么?”

这话似乎让他的教练很意外,谢尔盖不确定加兰任是不是笑了一下,他唇角的弧度牵起得太轻微,又消失得太快。

“还记得两年前的欧洲杯吗?冠军后的那次新闻发布会。”

谢尔盖当然记得,那是生平第一次,他听见一个人说:“我们要战胜美国队。”而这个“我们”之中,正包括了坐在那个人身边的他。可他才在此前决赛之中,当众顶撞了对方,带头不去听他的战术指挥。

“您做到了。”他肃容点头。

“是我们做到了。”加兰任看向他的眉眼比平时弯了一些,因此而显得少了几分严肃,多了些许温和,“可是在那之前,可有段时间不怎么好受。”

谢尔盖了然于心,他认真看向他的教练:“我至今感谢您在那时的勇气……和此后的一切。”

“我也差不多。” 加兰任挑了挑眉,他离开了书桌边,说话的同时,走到了窗口,最后倚在那。“……那时候,克塞尼亚质问我把舒拉置于何地;格里沙骂我疯了;领导说失败了就是贼寇;而我认为可以去争取冠军的小伙子们,每一个都不以为然,一群蠢货……除了一个,到底还是有个人主动来问我,‘请指示,下一步要怎么做。’”他的教练站在那,神情轻松地对着他眨了眨眼。

这让谢尔盖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摇了摇头,“那也正是我心里想要的东西……”他顺势抬起头,看向加兰任,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教练就在他一步之外了,他无声地伸开了手臂,“……您知道我想要什么,并且把它带给了我。”

加兰任站在原地没有动,谢尔盖不着痕迹地前跨了半步,虚虚地抱住了他,他让自己的重心移下去,双臂环住了加兰任的背,又沉默地把头埋了下去。他的鼻尖抵在对方头顶的发梢里,晚间刚去沐浴过的加兰任头发还没彻底干,他闻到了他们共用了几天的洗发水的些许清香,他感到从那里蒸腾起来的潮气,它们淹没他的口鼻,夺取了道路,又一溜儿向下地冲向了他原本极其平稳地跳跃着的心。

时间变慢了,他感知到自己的身下在抬头,一分一毫地变化着,从一开始若即若离地触到他怀中的另一个人,到明显地抵在对方身上。他应该放松一点手臂,把空间留给自己,让他们回归宽松,然而理智不听使唤了,他反而更用力地抱住了他,想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或者,更好是能反过来。

他的鼻息被加兰任的头顶阻挡了去路,又带着温热扑回他的面颊,他不在意,他知道这千不该万不该,可是他想让他知道,或许他还想……不,他只是想让他知道,仅此而已。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

“嗯。”加兰任没有退避或挣扎,但同样没有给予他任何身体上的回应,只是包容地任由他于暗处失态。

“我曾经和您说过,‘我不是萨沙。’”他感到自己还在继续紧逼,但他同时也什么都没做。

“你确实不是他。”

“这儿也不是列宁格勒的少年体校。”

“对,”他怀中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抑或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挨他挨得太紧,紧到让他失去了一些分辨的能力,他听到他的教练的声音从他的胸膛附近沉闷地传出来,“你不是个孩子。”

谢尔盖闭上双眼,沉默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的指尖一寸寸放开,而后是手臂,也许是用力太久、或者太大,他松开另一个人的动作极其僵硬。最后他重重地后退了半步,努力牵起了嘴角,认认真真地看向他的教练平静而严肃的双眸。

“所以,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没有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又在察觉后暗自松开。他深呼吸了两次,弯下腰去提他脚边早已收拾妥当的行李箱。

Chapter 16

谢尔盖在房间的门前停下来,一手握住了门把手,他在拧开它之前又犹豫了一下。

“以后别再这样对待其他人了,你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影响。”他不回头,又追加了一句,“即使是青训学校的孩子也不行。”

“嗯,好。”他听见了加兰任的回应。

“……也别睡得太晚了。”

“好。”

谢尔盖暗自笑了一下,正要出门,又猛地想一件差点被他遗忘的事。他把手从门上放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了加兰任的胃药,他伸开手,最后一次低头看了看它,微微转过身,发挥自己臂长的优势,勉强把它推在了书桌的一角上。

“还有,药就算难吃,也不要停下来。”他依旧不去看加兰任,又转回来,最后嘱咐了一句。

这一次加兰任没有回答他,谢尔盖又在头脑里筛选了一圈,他无话可说了,是真的该走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第二次摸上门把手时,他听到了加兰任的呼唤,“谢尔盖,等等。”

他立刻就转过身来,他的教练还靠在窗边,双手抱着臂,用一种他并不熟悉的眼神看着他。他感到肃穆,又无端怀疑加兰任只是在透过他,看向什么别的。他不回避地与他对视,同时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

“战胜美国队之后,在现在和以后的比赛里,你追求的是什么?”

谢尔盖愣了一下,加兰任的神情和语气让他想起慕尼黑奥运会的时候,他在准备放走保劳斯卡斯之前,问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他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沉思了一下,最终认真答道:“每一场比赛的胜利……和每一个冠军。”

“那么美国队呢?”

“……一个很强的竞争对手。”

“它是特别的吗?”

谢尔盖慎重地考虑了片刻,最后如实答道:“以前是,战胜以后,就不再是了。”

他看到他的教练抿直了嘴,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谢尔盖,记住你这句话。”

谢尔盖也跟着下意识点了点头,不确定他是不是读懂了加兰任的神情。他微微后退了半步,直接靠在了门板上。

他的教练仍然在严肃地逼近,一直到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了距离,谢尔盖低下头去,看到加兰任踮起的脚尖,他的手臂被扶住了,另一边则是腰被对方的手臂圈在了门边,加兰任把他禁锢在无处退也无处躲的境地里,而后一双嘴唇轻柔地触到了他深深低下去的额头,像是在亲吻一个晚辈。

谢尔盖在那个瞬间睁大了眼睛,不由得张开了嘴,无以名状的情绪如洪流,从他的头顶灌进他的四肢百骸,行李箱从他的手中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他在打破那宁静的巨响里紧紧抓住了加兰任的手臂,抬起头,让对方的嘴唇只能触碰到他的唇。

他的教练对此没有反应,谢尔盖却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尝试用舌尖去触碰加兰任的唇角,他感到它抿紧了一下,在他有些惶然地准备撤回来之前,却又放开了,无声地把他的舌纳入了进去。

争球的哨声轰然吹响了,他不假思索地用尽全力去掠夺,同时抱紧了他的教练,在亲吻中靠近他,带着他靠向床边。加兰任始终没有抗拒,由着他胡来了一会之后,反而一手扳过他的后脑,用舌尖引导起了他无所适从、只知莽撞试探的舌,谢尔盖有些发愣,而后被反客为主,直到他察觉到自己正晕乎乎地屏息着,差点喘不上气来,同时胀得更难受了。

他趁着加兰任换气的间隙把他压倒在床上,从对方的身体直接传导给他的震颤是梦里所没有的实感。他微微抬起头,把手臂从加兰任的衣服后边插进去,撩起他的上衣。他在近处注意到加兰任皱了皱眉,最后却还是抬起胳膊,配合他要脱掉他的衣服的意图。他在那衣摆滑过加兰任的胸口时,追加了另一只手,结结实实地覆在加兰任的胸膛上,慢慢地把那块布料推上去,同时在对方的胸前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加兰任立刻蜷了蜷身体,谢尔盖趁着他仰起后颈的空,把那件外套彻底拽了下去,他期待他能更放松些。他埋下头去亲吻加兰任的胸,轻轻地啄住那里的小凸起。加兰任的胸毛不重,并且绒绒的,伴随着他胸膛的起伏,与谢尔盖的鼻尖和脸颊若即若离,这让他的面上有些发烫和发痒,而更加烫和痒的地方在催促着他继续多做点什么。

谢尔盖微微抬起头去看他的教练,加兰任的双目紧闭着,眼角边有细细的皱纹,他的唇角也紧抿着,整个的神态都说不上是轻松的。

谢尔盖开始犹豫,他静静地看向他的教练,不确定对方又是在以怎样的心情准备接受……或是忍受他。他有点冷静了,说不上这是不是他想要的,他确实想要,可加兰任怎么可以这样?他到底把他自己当成什么了?

或许是许久没等到他的动静,他的教练最终睁开了一只眼睛瞥了他一眼,谢尔盖感到冷静又离他远了点,可他依旧进退两难,他有些尴尬地杵在那,直到加兰任完全睁开了双眼,绕开他坐了起来。

“……有外用药么?没刺激的那种。”加兰任直视着他,低声发问。

谢尔盖张了张口,感到热度在一寸一寸地往脸上涌,他又被误会成什么了?可他没法解释。最后他走下床去,从行李箱里翻出了用以和松节油混合镇痛的甘油,他把它握在掌心里,看向床上正支起身体等着他的加兰任,却又无法走近了。

“彼得洛维奇,”他压着一口气,低声道,“您不该这样……你不能这样。”

他的教练歪着头,抱起了臂,等待着他的下文。

“……”

那句话太难听了,谢尔盖没法说出口,他只能近乎在较劲地瞪着加兰任,他也确实在和自己较着劲。

不过他的教练一如既往地懂了他的意思,谢尔盖看到对方眨了眨眼,最后居然轻笑了一下。

“不,谢廖沙……”谢尔盖注视着对方的唇,他几乎没听见加兰任放低了的声音,可他读出了他的口型。

“别人当然不行,但你可以。”

Chapter 17-18 完结

【绝杀慕尼黑/10+】格鲁吉亚的夜与星空

作者:柳

授权转载

文章链接: https://htthhpa.lofter.com/post/1d10daff_1c626cd57

Summary:

谢尔盖·别洛夫发现自己的教练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是一个欧米伽。

Notes:

※ 谢尔盖·别洛夫/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斜线有意义
※ ABO,OOC属于我,借用部分现实因素,不涉及原型及演员。我为使用真实人物的姓名感到抱歉

Work Text:

毋庸置疑,无论是莫斯科人、列宁格勒人还是格鲁吉亚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婚礼是美妙的日子。不同的是,格鲁吉亚人的婚礼不是一天就能办完的。这也是为何苏联国家篮球队在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比赛前夕还会乘坐飞机赶到格鲁吉亚的原因——他们的队友,米希科·科尔基亚的妹妹要结婚了。

米希科的叔叔,这场婚礼的塔马达*,向远道而来的尊贵的客人奉上美酒。“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请接受这最尊贵的酒。”

加兰任看着塔马达举起的长角酒杯,心里有些发虚。他硬着头皮接过敬酒,克谢妮娅在身后轻唤了他一声。加兰任扭过头对队员们喊道:“为明天的训练干杯!”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了。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流进包裹紧实的衬衫领口。

莫杰斯塔斯的笑容格外耀眼,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细光。萨沙和伊万在身后有些紧张地看着教练——即使对于正当壮年的小伙子来说,这杯酒也不是那么容易下肚的。却见他回过身神情严肃地向他们摆了摆手,队员们便相当自觉地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了。

谢尔盖接过莫佳递给他的羊肉,又伸手去拿馕。他右边坐的是加兰任一家。小儿子舒拉行动不便,被母亲妥帖地安置在身旁,而克谢妮娅正探过身同加兰任低声说些什么。

“……瓦洛佳,你是知道你身体状况的,这么多酒……要知道在这里如果……那该怎么办呢?”

“好啦,好啦,亲爱的,哪有别人敬酒不饮尽的道理?我的身体我当然知道,你就别操心了……”

谢尔盖心中暗笑,却又有些惆怅,这些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母亲一直在照顾他,他则专注于训练,有好一阵子没给他们打过电话。

不过最近通话的主题总是同一个。他的兄长大他七岁,是个冷静自持的贝塔,工作五年后和办公室的法医女友订了婚,去年刚办了婚礼。那之后母亲就开始催促他的终身大事了。可是作为现役球员他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奥运会马上就要来了。“这可不是理由,”他母亲埋怨道,“队里又不会限制你们结婚!我看你之前女篮队的那个小女友就很好,虽说是个贝塔,人长得漂亮又温柔体贴,和你站在一起也相称。”

娜塔莎是个好姑娘,但她想要的谢尔盖给不了:她想要全部的他。这在热恋中再正常不过了,然而对于谢尔盖·别洛夫来说,他的生命里充斥着篮球、训练和获胜的野心,爱情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部分。分道扬镳是不可避免的。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她了,或许是因为身在格鲁吉亚,他们被这碧蓝澄澈如宝石的天空和延绵不绝的山脉温柔地拥在怀中,连日来焦灼的心情竟也平复许多,松散柔和的氛围以至于让他想起这些沉寂往事。

米希科已经随着音乐跳起舞来,鼓声和音乐响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汇聚成欢乐的海洋。加兰任饶有兴致地随音乐摆动着手臂,克谢妮娅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

谢尔盖瞥了一眼,见到这样的教练也忍不住笑了笑。加兰任难得穿了正装,领带的花纹尤其相称,此时却是少见的放松状态,歡骨下浮着淡淡的红晕。许是太阳晒得久了,谢尔盖的脸也发起烧来。

“谢尔盖!还坐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过来!”莫佳远远地喊。他又抿了一口酒就过去了。

格鲁吉亚的婚礼要持续几天直至尽兴,然而时间对于队员们来说是宝贵的,加兰任定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开始训练。他们早早就回到主人备下的客房休息了,谢尔盖和莫佳住一间。之前训练得辛苦,他们又连夜乘飞机赶到库塔伊西,连轴转了几天早就有些疲倦,谢尔盖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搅得莫杰斯塔斯也睡不着了。

“我的朋友,你到底在发什么疯?”莫佳不耐烦地拿枕头砸他,“不睡就给我滚出去。”

“我不知道。天太热了。”

“说的什么鬼话兄弟,这是在山里。白天又没喝酒,今天见到那几个欧米伽让你躁动了?要我说,就算再漂亮,她们也是格鲁吉亚人。”

谢尔盖再也忍不住了,从床上翻坐起来:“我出去走走。”

“你倒是真应该喝点酒。”莫佳翻过身去,不理会了。

已经临夜,山间起了晚风,吹散浓稠的白雾。谢尔盖不想被热情的人们拉住,只身悄悄地往河边去。过了不久他便感受到了河流的气息,鼓声和欢腾的喧闹远远地传到耳畔,他却只觉得心烦意乱。

我这是怎么了?这一点也不像我。

谢尔盖用手舀了一捧河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水不小心入了口,甜津津的。这水是从雪山顶上流下来的,沁人的冰凉终于让他冷静了下来。

阿尔法在体格和精力上都比常人更胜一筹,却也因此极具攻击力。国家队都是从各个地方队选拔上来的精英,阿尔法占了三分之二,一言不合吵起来甚至动手都是常有的事。谢尔盖自认为是冷静自持的人,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然而他却在这难得轻松的场合心绪不宁起来。

难道真如莫佳所说是受了欧米伽信息素的影响?毕竟在集训期碰到欧米伽比登天还难……不,不可能,他们平日里见到的欧米伽比普通人这辈子见得都要多,如何控制天性更是阿尔法的必修课,他对她们并没有感觉。所以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凝视着黑漆漆的打着旋儿的流水。雾已经散了,明亮的星辰躺在黑夜的天鹅绒袍子上,在水中投下顾盼的倒影。谢尔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隐隐传来的怪异声响。

“该不会是什么野兽吧?”他皱着眉头暗想,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朝响动处走去。谢尔盖侧身躲在离河岸不远的苹果树后,不多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借着远处传来的黯淡的光,谢尔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惊讶地喊他的名字。

加兰任浑身抽搐了一下,脸上浮现出近乎绝望的神情。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认识的人!加兰任紧紧掐着掌心,挣扎着平复已经紊乱的气息,用平时训练的口吻大声命令道:“谢尔盖·别洛夫,原地立正!”

谢尔盖立刻站住了——长时间服从命令已经让他养成习惯。但他从教练的语气中敏锐地察觉到发生了某些事,某些教练并不愿意让他知晓的事。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您需要帮助吗?”他站在原地冷静地问。离加兰任还有一段距离,谢尔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不,不用了。谢谢你,谢廖沙,谢谢你的好意。我只是喝醉了,有点站不稳……明早还要训练,你先回去。别从我这边走,草丛里有牛虻。”

即使心中有再多疑惑,谢尔盖也明白教练是不会多说些什么了。他应了一声,转头往来的方向走。突然——身后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谢尔盖迅速转过身去,只看到领带上银色花纹反射的微光。

“加兰任!”他大步跑到教练面前,加兰任已经倒地陷入了昏迷。谢尔盖试了试他的额头又测下脉搏,发现并没有发烧的迹象。他又凑到加兰任唇边嗅了嗅,也没有浓重的酒气。谢尔盖紧张起来,把加兰任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他垫在身下,又松了领带和衬衫领口准备给教练做心肺复苏。不过是几个动作,他却感觉越来越热,像是被放在炉上炙烤般,汗水顺着脸庞滴落在草地上,心脏也不受控制地隆隆地撞击着胸膛。

怎么回事,难道我也病了?谢尔盖昏昏沉沉地想,汗水在他眼睫上形成一幕水帘,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对,这不是……这是……?!

谢尔盖把手放在加兰任的心脏处,才不过片刻,手掌下隔着一层布料的皮肤已热得发烫。他的嘴唇在胡子下抽动着,手不自觉地向地上的人领口伸去。加兰任已经失去了知觉,头歪向一边,露出晒得棕黑的脖颈。他很容易就解开了衬衫扣子,手指在人颈后轻轻的探询。谢尔盖终于摸到了那个难以察觉的,比周围更灼热的突起。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加兰任是个欧米伽。

加兰任醒来时发现自己倚在树下,四周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眼睛才渐渐适应了黑暗。领带和衬衫领口松松垮垮,外套盖在身上,他记起晕过去之前的事,连忙摸自己的耳后——完好无损。

加兰任这才长舒一口气,刚要起身,一阵晕眩便席卷而来,差点又栽倒在地上。他只得又慢慢坐下来,忍受着高热带来的心悸。

“别乱动,您还发着烧。”低沉的声音在夜里响起。谢尔盖从黑暗中走出,手上还拿着一束草和几枚果子。他在离加兰任几米的地方停下了,担忧地望着他。

“您现在觉得怎么样?”他询问道,有些难耐地皱着眉。

“好些了,多谢。是你把我抬到这边来的?”

“河边有风凉快,对您现在有好处。”谢尔盖把手中的草和果子远远地朝加兰任扔过去,“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您把这花楸叶子和罗果放一起嚼一嚼。不用担心,我已经洗过了。”

加兰任眼皮一颤:“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他垂下头,把草叶和果子一起嚼了,极苦的味道弥漫在嘴里。这滋味他有许多年没尝过了。

“我的索菲亚姨妈也是这样。她年岁和您差不多,也是列宁格勒那场战役的幸存者。我父母都是列宁格勒人。”谢尔盖坐了下来,风吹着他的头发,“她的情况我们都很清楚。战争与炮弹让她长期处在紧绷状态,长期封锁粮食短缺造成的营养不良,直到现在她的气息都很淡,身体也不大好。我小时候是听着列宁格勒的在托木斯克的林子里长大的,这些花草我都认得。”

加兰任怔怔地听着,他从没听过谢尔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除了训练他们也没什么交流的机会,仅有的几次谈论的也不过是篮球、篮球,还是篮球。

“这里的人不大会在意这个,大概不会有抑制剂这种东西……我想您也不希望暴露身份吧?只是这个法子也只能暂时缓解,您身上带着药吗?或者是在您夫人那里?”

“我不用药。”加兰任打量谢尔盖·别洛夫许久,终于开口,“战争损坏了我的身体机能,没有热潮期,不会散发信息素,也闻不到其他人的信息素。平日里我与贝塔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谢尔盖终于克制不住,脸上带着薄怒,压低声音说,“您知道您晕过去的时候有多么可怕吗?您知道发现您是欧米伽时我的感受吗?您想想看,如果发现您的不是我,而是野兽、一个陌生的阿尔法或者什么的,现在情况会糟糕成什么样子?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何会隐瞒身份进了篮球队,但是既然已经冒这么大风险,为什么又会如此不谨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加兰任沉默良久,却突然笑出了声。

“真是奇怪,谢廖沙。”他摇头叹气道,“知道这么严重的事,你却只问我这个?”

“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国家明令禁止欧米伽参与篮球这类运动吗?我这可是在犯罪。”

“您做得比大多数阿尔法都要好。”谢尔盖不假思索地回答,“即使第二性表现不明显,欧米伽在承受强烈压力的情况下也难免会产生应激反应——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是研究表明阿尔法在这方面的确更占优势,除了情绪控制——这些年都未被发觉,足以证明您自身有多么优秀。”

教练疲倦地微微一笑,他身上的高热暂时退去了,说话也有了些气力。

“谢谢你谢廖沙,这次是我失误了,大概是今天那杯酒的缘故。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好,以往没被发觉全靠朋友袒护。”

谢尔盖想起加兰任与领队的交情,便问:“是格里戈里·米特罗法诺维奇?”

“格里沙帮了我许多。在球队的时候我们是室友,分化的时候多亏有他照顾才没被教练发现。好在战争中我的身体坏了导致分化时间推迟,要不然连球队都进不去。让我放弃篮球,哼,这比死了还难受。”

谈话的内容变得私密,谢尔盖有些踌躇:“我无意探听您的隐私,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如果这些话让您觉得不适,请别再说下去。”

“谢廖尼亚,刚刚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你是一个自律的、高尚的人。来吧孩子,离近一点,我不会受你的信息素影响。”

“不了,谢谢您的信任。以防万一我还是离远点比较好。”谢尔盖谨慎地说,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说的也是。”加兰任微笑着说,将外套披上,“我感觉好些了……趁现在得赶紧回去,在外这么久克谢尼娅会担心。”

“克谢尼娅·雅科夫列娃知道您的状况吗?还有……”他到底没能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她当然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加兰任叹了口气,又靠回树上,他又觉得没有力气了。“舒拉是她的孩子。当然,舒拉也是我的孩子,在他出生前我就与他母亲结婚了。我们从小就认识,克谢尼娅是我邻居家的女儿。她怀孕了,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就来找我——没过多久我们就登记了。我们尊重彼此,但她并不爱我,只是需要一个丈夫来维护家族的体面。”

“那个男人呢?”

“死了。”他简短地回答,“没能活着从劳改营出来。”

谢尔盖斟酌着,笨拙地安慰加兰任:“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您要知道,人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会在活下来的人心里留下痕迹。这并不是说您不如他的意思……”

“哦不,什么?”加兰任惊讶地说,带着点笑意,“你认为我爱上了克谢尼娅吗?不,不,我当然爱她。要知道我当时的处境并不比她轻松多少,年近三十还没有结婚在那个年代是件稀罕事,注意到我的人越多,被发现的几率也越大。她是那么美丽、坚韧,如果没有她支撑着我,无论如何我都走不到今天。我爱她就像我的姐妹一样。”他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又微笑着说:“我早就把我这一生的爱与热情奉献给篮球和列宁格勒了。”

谢尔盖也微笑起来。

“是啊,为了篮球赌上一切,这样疯狂的举动怕是整个苏维埃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微妙的酸楚涌上心头,却没有谁比他更能理解眼前的人了,“体育局应该考虑考虑,欧米伽不能只局限于参加艺术体操赛。”

“是啊,也许在我活着的时候能看到这一天。”加兰任又觉得昏昏沉沉得睁不开眼了,“不好,又有点反复了,得赶紧……”他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草药,却被一双更厚实的手握住了。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您听我说,”谢尔盖直视着加兰任的眼睛,眼中一片真挚清明,“这段时间您恐怕都会有些不适,但这服药并不能管多长时间。我们还要在库伊塔西待一阵子,抑制剂也难买到,明天集训时见到其他队员难保不会被察觉。这样不行,我还知道一个办法,您愿意听我说吗?”

加兰任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握住他的那双手温暖而踏实。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临时标记。”

加兰任的眼睛瞪大了:“你……”

“您先别骂我。”谢尔盖早就知道他会这样,抢先截过话头,“并不是真的标记,而是咬在腺体上让阿尔法的信息素注入其中,使欧米伽体内的激素水平暂时得到控制,大概相当于安慰剂的作用——更专业的说法我也不了解,请原谅,我十几岁就进了体校……当然,这个方法需要得到您的同意。如果您反对的话,我绝不会做出任何出格举动。”

格鲁吉亚的夜幕下,星河与雪山融化的溪流交相辉映。加兰任望着面前用低沉声音陈述利弊的年轻男人,晚风吹过他那道浓密的修剪整齐的胡子,额发在风中舞动。这人是他熟识的队员,在队里出了名的沉稳可靠,是在赛场可以放心倚仗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鬼使神差地,他就那样静静地靠在树干不动了,仿佛不朽的雕像。

谢尔盖半跪在地上,膝盖在草丛和泥土上磨砺久了已有些酸痛。他倾身注视着加兰任,手掌沿着手臂缓慢地、缓慢地移动,悄悄攀上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的脑后。加兰任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注视,微微垂下眼睛,只是稍微侧过头,便能隐隐看到那块秘处。谢尔盖伸出手去在那块皮肤上摩挲着,他的手指上有磨出的茧子,加兰任忍不住颤抖了下,又立刻镇定下来。

“快点,不要磨蹭。”他严厉地说,颇有在球场上指挥的态势。谢尔盖正凑在他颈后,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他的胡子又蹭到了加兰任耳后,使得他也发笑了。到最后两人竟一起放声大笑起来,之前稍显暧昧的氛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尔盖趁这时便揽过加兰任,固定住他的头颅贴着耳朵轻声说:“忍着点。”加兰任还没有反应过来,谢尔盖的牙齿已经咬破了他耳后覆盖在腺体之上的皮肤。他用舌尖舔弄那个细小的伤口,让自己的信息素进入到他的体内。加兰任早已失去感知气味的能力,但是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过于奇妙。他想起了秋天在西伯利亚白桦林奔腾的晚风,带着落日的热气和草木清香。他靠在谢尔盖的怀里,身体抖动如筛糠,那股热潮顺着脑后蔓延到四肢百骸,迎接着融合在他身体的流窜的躁动之中,像风暴一样把他抛到云端又扯下地狱撕碎了他,神啊!这是什么魔鬼的体验!他不可能再想经历第二次了。谢尔盖安抚地拥抱着他,嘴唇擦过他的发旋,直到感觉到怀中的人终于归于平静。

“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非常感谢您今晚为我做的一切。”加兰任终于放松下来,从那人怀里站起,向他露出了真诚的微笑。他的气息还在缓慢平复,热度也渐渐退去,但刚刚标记时那一瞬的脆弱仿佛幻影,已经在那张脸上找不到任何痕迹。

谢尔盖站起身,也微微笑着:“我什么都没有做,彼得洛维奇。今晚我不过是在河边随便走走,碰见了过来散散酒气的您而已。”

加兰任犀利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晚安,谢廖沙。”

他转身离去了,谢尔盖没有跟上来——他本也就不希望他跟上来。那阵轻微的悸动如秋天风中的落叶,被加兰任无情地留在了身后。

眼看加兰任的身影已消失不见,谢尔盖终于松开了紧攒着的左手,掌心里已全是深痕。他看了几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心情莫名变得舒爽。他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转身跳进波光粼粼的河流。

“这个点才回来,你还记得明天要训练吗混蛋……”莫杰斯塔斯被声响惊醒,迷迷糊糊地骂道。他转过身,待看清对面的家伙,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怎么回事谢尔盖?你怎么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个味道……呿,收一收你的信息素!”

谢尔盖微笑着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睡吧莫佳,没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Notes:

* 塔马达:格鲁吉亚宴席的主持人或酒司令,专司席间敬酒、烘托气氛

我流清水寡淡ABO,OOC全是我的过错,俄国人名字容易拖字数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剧情。为了我的爱终于还是决定动笔了。我永远热爱狗血套路!

【绝杀慕尼黑】【谢尔盖&加兰任】停水

作者:一打小号

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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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的,就想让10和教练谈谈心,然而真的很难把握,两个都太内敛了,没那个塑造角色的功底,所以一话多谈就OOC,不过OOC属于我,自己开心就好_(:з」∠)_

借用了教练史实本尊1929年1月24日生于列宁格勒的设定,不过瞎脑内的段子完全与史实无关就是了。

【绝杀慕尼黑】【谢尔盖&加兰任】停水

当谢尔盖平复着喘息推开浴室的门时,他发现更衣室和浴室的灯都是开着的。

他确定并没有其他队员像他一样加训了,那是有人忘了关灯吗?可是他知道加兰任会在每天的训练结束后检查场地和房间,然后拉断电闸——通常他会掐好时间,在教练离开后,再重新回到场地再做一会训练。谢尔盖猜他的教练对此心知腹明,然而除了一年前那次巴西洲际赛前的偶遇,加兰任从没在训练结束后的时段再次出现在独自加训的他面前。

谢尔盖没急于脱下球服,他放轻脚步正要先往浴室里看一眼,一个人影却先从里边探出了半个身子,那正是他的教练。

“谢尔盖,”加兰任一手捂在满是白泡沫的头上,眯着眼睛看向他,“里边忽然停水了,我正在洗头。”

“停水?”谢尔盖愣了一下,“那你等等,我出去看看。”

他在体育馆内转了转,最终没找到值班的水管工,只好试着亲自去拧了拧水闸,然而也没能解决问题。他找了个水盆,计划到体育场外的投币饮水机那先接一点水,姑且帮加兰任解一下围,至少先让他洗完头。

体育场外那两个投币饮水机依然有一个是万年关闭的,另一个也一如一年前那样,投了币后要使劲敲敲,然后再接受一下被猝不及防喷个半身水的洗礼,它日复一日地吞着钱,吐着洒出半数的水量,每个人用的时候都会抱怨一下,却又从来没人把它修好过。待到谢尔盖接够了半盆水时,他觉得自己也和被水冲过一遍没什么大差别了。

加兰任为这宝贵的半盆水向他道了声谢,又眯着眼端着它走进了浴室,谢尔盖本来不以为意,却在对方转身后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屏了下呼吸。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在更衣室里坐下来,他还得等一会加兰任,万一他的教练还需要他再去弄点水的话……谢尔盖一手抓起球衣的前襟,里外扇了扇,赛场上它这样湿透了贴在身上的感觉是踏实的,而此刻则不然,他可不想忍着这样的粘腻回宿舍,打从心底祈祷着浴室能忽然恢复供水。

片刻后他看着加兰任围着浴巾再次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比先前从容了很多,“刚才多亏你了。”加兰任在穿衣服的同时说。

“这没什么。”谢尔盖把目光投在对方身上,随口应道。作为一个中年人来说,加兰任的身材尚可,他平时向来穿得严实,倒是看不出身上还有点尚存的肌肉。然而作为一个曾经的职业球员——谢尔盖听说过教练年轻时也曾在列宁格勒队打球,加兰任的身高和身材就都不算有什么优势了。一年前的谢尔盖也曾在心底暗自嘀咕,一个只在地方球队打过球和任过教的矮个子,除了和领队有交情这一点,又有什么本事能带国家队呢?反正还有他和保劳斯卡斯,他们已经在戈麦斯基的指导下磨合得很好了,即使他们所认可的教练离开了,换了个无足轻重的人来指挥,他们两个也能撑起整个苏联队。然而他没想到,加兰任用一年的时间改变了一切。

谢尔盖在加兰任重新穿好衣服的时候收回了视线。他本不想问,却又感到好奇,再想起这一年来的种种,最终还是开了口:“你背上的那个是……”

加兰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右背,“这里?”

“像是很严重的伤。”

“伤疤吓人,其实不重。”加兰任看起来并不介意。

“……烫伤?”

“炸弹波及。”

谢尔盖顿时睁大了眼睛,心里不由得多了两分肃然起敬。

加兰任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没当过兵,只是,我的故乡在列宁格勒。”

谢尔盖才反应过来,那场著名的列宁格勒保卫战对他而言不过是上个世代的传说,然而他眼前的教练却是一位亲历者。他还记得它是历史课本里浓墨重彩的一笔,残酷与荣耀同在,每一个苏维埃国民都该牢记并敬重,可他记不清那座城是被围了八百多少天了,也想不起书上那些战死和饿死的伤亡数字了。没有哪个男孩会对那段故事不感兴趣,可他确定自己该换个话题了。

“萨沙说你今晚要回家,我没想到你还在这。”

“是去送家人离开莫斯科,送完就回来了。”

“孩子术后怎么样?能走了么?”

“很理想,谢谢你们。他不用继续在这边住院了,所以他妈妈带他回列宁格勒探亲去了。”

谢尔盖没想到话题又回到了列宁格勒上,他暗自抿了下嘴,站起身来,“我再去练会球,希望待会能来水。”

他在加兰任的建议下没再背上背包,只在不同的点位练着比较轻松的投球,加兰任也不急着回宿舍,只坐在球场边看着他的动作。

“还在在意那个罚球吗?”加兰任看了一会,忽然发问道。

谢尔盖停下来,转身看向他的教练,他知道他指的是慕尼黑决赛时自己罚丢的那个关键球。

“你在罚球点的练习最多,还会下意识停顿,以前可没这样。”加兰任叉着手看着他。

谢尔盖没办法否认,“我不该这样,可是下意识会想起来。也许再过些天就好了。”他抬起头,看向他的教练,“或者,你有什么建议吗?”

加兰任探身捡起了脚边的一个篮球,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这不是什么坏事,”他拍了拍手里的球,在近乎随意地把它投出去的同时说道:“多投投就不会再想了。”

篮球从将近半场的位置划出抛物线,在这句话的尾音里应声落入篮筐。谢尔盖有些讶然地看向对方,加兰任在平时的训练中总是在对他们提要求,没有必要也无意在他们面前投球。在格鲁吉亚时,他也曾听到轮椅上的那个孩子骄傲地说他的爸爸投球很准,可他在心里并不以为然。谢尔盖下意识把自己手中的球抛给了加兰任,他的教练上前两步,接住便不假思索地投了出去,谢尔盖注目着那个球在篮板上一敲,又干脆地落入了篮筐。

他上前两步搓起了那个球,再次发向了加兰任,他看着他又换了个角度,稍作调整后出手,又顺利地投进了它。

这个单方面的游戏持续了一会,加兰任跟着他喂的球走了很多点位,始终不假思索地接球便投,并且全都没有丢。即使没有干扰,这准度也足以值得称道,谢尔盖几乎有些心底发痒,甚至想和他打一场对抗赛来探探他的本事了,可他察觉到加兰任的呼吸渐渐粗重了些,才醒悟到他们毕竟已不是同一个年龄层的人。

“有个问题,”他最终收了手,把球放在地上,认真看向站在了篮筐下的加兰任,“我一直都想知道……当初你公开说要战胜美国时,相信的是谁?”

加兰任静静地看着他,谢尔盖走近了些,暗自深呼吸了一次:“你曾问我是不是相信自己,所以我也想问,你是相信我们组成的队伍可以赢?还是你能组出一支能赢美国的队伍?”

他注意到加兰任的嘴角稍微向上弯了一下,他听到他的教练说:“我听队里的人说,在慕尼黑决赛前,你曾经动员大家说是我相信你们能赢。”

这话让谢尔盖稍微有些局促,“嗯,”他最终坦率地叉着腰,微微低头直视着他的教练,“这是我所看到的事实,我心里也期待是这样……可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早就有这个目标了么,在执掌国家队之前?”

这一次加兰任明确地笑了起来,他走到球场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要不要听个故事?虽然它不算好玩。”

谢尔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加兰任随即问他:“你是多大开始打篮球的?”

谢尔盖努力回忆了一下,“四岁,不过我只记得六岁后的那些了。”

“一直都很爱它吧?像命一样。”

“是。一直。”

加兰任用一只手托住了额头,闭上了双目:“我没有那么早,九岁时才第一次摸到了篮球,当时也不算感兴趣。”

“嗯?”这让谢尔盖感到意外。

“邻居家有个年纪大点的哥哥进了列宁格勒篮球队,不过还没资格去全国锦标赛,他教了我们几个小孩子投球和运球。”

“那后来?”

“后来战争就来了,我那时候调皮,一开始不知道炸弹的厉害,听到防空警报也没好好躲起来,所以就……”加兰任指了指自己的后背,“41年底,我快要满十三岁的时候。”

这大大出乎了谢尔盖的意外,他本以为那样狰狞的伤疤无论如何都该是勇敢的功勋。“呃……听说那时候列宁格勒供给短缺?”他只好凭着书本里的回忆去接话。

“那时几乎没什么配给了。邻居家的运动员去参军去了,走之前匀了点军粮给我,还留下了他的篮球,作为我的生日礼物。”

谢尔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一个约定?”

加兰任把目光投向远方,“也不算什么约定。我说等到我伤好了,就把投篮练到百发百中。而给了我篮球的人则说,‘瓦洛佳,光是这样,可并不能赢啊’。”

谢尔盖猜想加兰任或许会对他讲一个励志的后续,然而落入他耳中的低沉的声音却不是这样的。

“……42年初那个冬天特列冷,我抱着那个球,一直在想它能不能吃,或者是不是该烧了取暖。可要是没了它,我就没有东西去想了,那比饿和冷更可怕,或许我就离死不远了……所以我只好去想,为什么百发百中的投球也不能赢,到底怎样才能赢,战胜了什么才叫赢?”

谢尔盖察觉到自己在下意识屏住呼吸,“……后来?”

“嗯?”加兰任看了他一眼。

“那个人……?”

“没再回来了。战争结束后我也去了篮球队,就到了现在。”加兰任深吸了一口气,“谢尔盖,你说说看,怎么才能赢呢?”

谢尔盖沉默了一会,最后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我不确定,如果是一年前,我或许会给你一个答案……但现在,我想先问问大家。”

“谢尔盖,”加兰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了一下,“这样就好,记住,未来是你们的。”

谢尔盖抬起头,看着加兰任慢慢站起身来,披上外套走向篮球场外,他有些想说的话,却又说不出什么,直到他的教练渐渐走远了。他目送着他,直到加兰任在球场的门边忽然转过身来,伸出手臂指向浴室,“听见水声了吗?快去淋浴休息,明天准时集合,不许迟到!”

“是。”谢尔盖立刻站起来,笑着点了点头。

——END——

【绝杀慕尼黑】【全员】一次民主生活(扩大)会

作者:一打小号

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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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写个以心爱的教练为中心的沙雕段子,结果好像并不能看出是教练中心了。虽然民主生活会本该是中方独有的,不过这类梗到底还是环境背景相似,有独特的亲切,姑且瞎写着自high玩玩吧。

【绝杀慕尼黑】【全员】一次民主生活(扩大)会

“瓦洛佳,”格里沙把一份文件递给了加兰任,“球队需要开个会,你看。”

加兰任接过了那份公文,第一眼看到了“为了迎接伟大的十月革命胜利五十五周年……”,他下意识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捂住了额头,一目十行扫过几段冗长的指导精神,直接看向下一个标题,“……一次民主生活会?”

格里沙看着他点了点头,加兰任又把文件递了回去,“那你去找谢尔盖吧,我又不是党员。”

“扩大啊、扩大,你没看到那个括号吗?”格里沙用手指戳着文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加兰任的反应。

加兰任不得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本该是党员或团员的民主生活会在本次文件中所规定的扩大范围,“国家男篮全员?这是为什么?”

“就是前边的文件精神呗……”格里沙凑近了一些,“我们打败了美国队,成为了全国倡导的男篮精神,上级领导说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戒骄戒躁,好好抓抓思想工作,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加兰任抿了下嘴,“……行吧。”他把文件又递给格里沙,“不过,你还是把这个给谢尔盖吧,他是支书,该他传达。还有,帮我订一个有电视的会议室,能放录像带的那种。”

“你要学习哪次会议哪个讲话?”格里沙为加兰任的爽快和积极而略感意外,赶紧追问道:“我得提前去档案室登记借带子啊?”

然而加兰任已经走开了,对这个问题充耳不闻。

格里沙最终在会长赞扬的目光中搬走了一大摞录像带,从十月革命的电影,到伟大导师列宁的精神解读,还有去年刚召开的新一届全国党员代表大会上的总书记讲话。

等他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加兰任和一群小伙子们都已经到齐了。会议室的椅子不怎么大,加兰任坐着还好,高个子的男孩子们则都显得有点蜷缩着伸不开手脚。谢尔盖坐在主持位上,桌前摆着话筒,加兰任挨着他坐着,另一旁则给格里沙留了个空位。米希科正敲着桌子和祖拉布小声嘀咕着什么,萨沙咕咚咚地灌水喝,保劳斯卡斯坐在门边的角落里,一如既往地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伊万,白俄罗斯小伙儿的胳膊前边摊着一个笔记本,在他的身形下衬得有些袖珍,他似乎在很使劲地握着笔,看起来稍微有点兴奋和紧张。

“伊万是记录员?”格里沙把一摞带子放在播放机边,看向谢尔盖低声问道,“你确定?”大家都知道伊万签名潦草得就像他打废了的毛线。

“谁都看不懂,那不是更好?”接话的是语气奇妙的保劳斯卡斯。

伊万缩了下肩膀,笔尖重重点在手边的本子上。谢尔盖给保劳斯卡斯投了个眼色,加兰任则侧了下身,让格里沙尽快落座。

“那就开始吧。”格里沙看向谢尔盖。

然而这位支书看起来也并没有准备主持词,直接把话筒推给了格里沙。格里沙看了看他,捉不住谢尔盖别过头的目光,他又看了看加兰任,他的老友仍旧是一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而与此同时,屋里的所有人一起看向了他。扎尔眯着眼睛,估计是没戴他的隐形眼镜。

“咳嗯!”格里沙清了下嗓子,“那就开始吧,首先,我们来学习一下篮球协会转发体育总局的关于开展‘迎接十月革命伟大胜利五十五周年,继往开来、保持优良思想作风和刻苦拼搏训练主题活动’的文件精神。”

这话明显让整个屋子的气氛又降了一个八度,格里沙环视了一圈,最后放弃了把这份文件递给加兰任或谢尔盖的念头,那样只会造成僵持的尴尬局面,他认命地喝了一大口面前杯子里的水,然后开始念文件,渐渐从流畅到有点磕巴,开始时不时读错字词,口干舌燥到中间饮了几次水,没空理会其他人是在以什么状态听,只注意到了他身旁的加兰任抬起胳膊看了一次又一次手表。

待到几十页的文件读完时,格里沙觉得他这一天都不再想说一句话了。然而他看了看似乎正在卖呆的谢尔盖支书、双手捂着额头的加兰任,被萨沙用胳膊肘怼醒的扎尔,写了几行字就放弃了记录的伊万,以及双双睡得很香的两个格鲁吉亚人,还有已经溜到门外不知所踪的宝劳斯拉斯的空座位……只好叹了口气,“那就下一步,大家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吧。踊跃发言,人人都得说,伊万你记仔细点。”格里沙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把话筒重新推向谢尔盖。

谢尔盖把手放在桌子上敲了敲,稍微想了想,“我批评一下保劳斯卡斯去厕所的时间有点久,”他撇了撇嘴角,稍微笑了一下,“再批评一下我自己,让领队代劳给大家读文件吧。”

屋里顿时响起了几声没忍住的低笑,格里沙觉得自己嘴角有点抽,他在内心评估了一下,最后点了名:“祖拉布,你说说吧。”

被博洛舍夫叫起来的祖拉布有点发蒙,他的第一反应是戳醒了也在睡着的米希科,两个格鲁吉亚人面面相觑,在博洛舍夫的吹风下,祖拉布终于清醒了过来,“我批评我自己竟然睡着了!”

“我也是!”米希科非常溜地接话道,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也自我批评!”

“我批评米希科也睡着了!”祖拉布十分满意于自己的反应能力。

“我也批评祖拉布睡着了!”米希科与祖拉布相视而笑,用最巧妙的方式完成了任务的成就感溢于言表。

格里沙把拳头攥出了声,“伊万,你先别写了,你说说吧!”

“嗯?”伊万有点犹豫地放下了笔,边想边有点结巴地说道:“我要认真学习……苏共二十三大精神,为了社……”

“二十四!”萨沙探过半个身子对他小声说。

“什么四?”没太听清的伊万费解地看着他。

“苏共二十四大。”格里沙忍不住纠正他,“二十三大是六年前的那次了,你怎么回事?”

“哦哦!”伊万挠了挠头,笑得十分不好意思,“可是领队,你刚才念的也是二十三大吧,总局的文件也写错了?”

格里沙摸了摸头,翻回了文件的第一页,最后不得不承认道:“还真是,我估计他们只记得把十月革命的五十四年改成五十五了。”

这话顿时让整个屋都哄堂大笑起来,格里沙感到自己差不多要放弃了,只得把目光投向没有跟着大家一起笑出声的加兰任,恳切地表达了求助的意思。

加兰任眨了眨眼,不为所动,格里沙向他靠了靠微微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谢尔盖,你去把保劳斯卡斯叫回来吧。”加兰任说道。格里沙看着谢尔盖站起来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正想对加兰任私下比个拇指,手里却被塞了一盘录像带。

“把这个上进去吧,这是今天的主要任务。”加兰任认真看向他。

谢尔盖带着保劳斯卡斯推开屋门的时候,格里沙刚好搞定了电视和录像机,雪花屏在一瞬间变成了篮球场,场上正在热身的那几个人让屋里所有的队员都不由得坐直了。

“这是慕尼黑奥运会半决赛的录像,”加兰任低声说道,“是我不在状态,没能尽到职责的那一场,我向你们道歉。”

这话让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默。“反正,我们赢了。”最后是保劳斯卡斯打破了异样的安静。

“古巴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对手。”谢尔盖低声说。

“这另当别论。”加兰任摇了摇头。

 “不,”格里沙咬了咬牙,“这该怪我,是我……”

加兰任把手伸在他面前摇了摇,制止他继续坦白向海关告密的事情。他看向全屋的球员,“和美国队那场比赛,我们已经总结过了。但是和古巴队这一场,没人和我提过。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录像,这场比赛需要总结的地方不少,今天有设备,我们来讨论讨论,反思一下都哪些地方没处理好,以后改进。”

“批评和自我批评不是指这个吧?”格里沙在加兰任耳边小声嘀咕。

加兰任抬眼看向他,“我们是国家篮球队,打好球就是任务和目标,围绕这个中心来学习,有什么问题吗?”

格里沙摸了摸脑袋上的最后一点头茬,最后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来,绕过围着加兰任凑上来的小伙子们,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他们迅速进入状态的热烈讨论,轻轻地带上了门。

他在门口转了两圈,最后进入了隔壁的空会议室,在依稀入耳的关于复盘的讨论声中,打开本子,边愁眉苦脸地摸着愈发稀少的头茬,边字斟句酌地写到:

“1972年9月11日,为迎接十月革命伟大胜利五十五周年,落实苏共二十四大勃列日涅夫领袖讲话精神,在体育总局的悉心关怀和指导下,苏联国家男子篮球队经过认真筹备,围绕‘继往开来、保持优良思想作风和刻苦拼搏训练‘主题,顺利地举行了民主生活(扩大)会,深入进行了批评与自我批评。队员们在深刻的自我剖析、热切的交流和恳谈中,进一步提高了思想觉悟。夯实了理论基础,增强了团结进取的精神,砥砺了技术能力……会议成果显著,收效甚巨,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民主生活(扩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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