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杀慕尼黑/10+】旅途 完结

作者: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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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尔盖·别洛夫/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斜线无意义

※  时间线接慕尼黑决赛后一年。OOC属于我,不是HE也不算BE

※  借用部分现实因素,不涉及原型及演员。我为使用真实人物的姓名感到抱歉

Chapter 1

夜已经深了。轨道两旁高高耸立的路灯投下斑驳暗黄的光晕,匆匆走过寻找座位的乘客身形映在车厢壁上,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11月的莫斯科寒意已重。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把大衣挂在床尾,行李箱踢进床下,那个跟着他走过不少地方的枣红色皮包则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车子还没开动,厢内依旧冷得让人跺脚。加兰任往玻璃上呵了口气,擦干净往外看了看。他到得晚了,上车时站台上的人已经不多,待他安顿好了,窗外也平静了下来。

应该不会有人上车了。加兰任思索着,把隔间的门拉上。他的老友,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巴甫洛夫,与他的友谊从列宁格勒的伟大战役开始,直到如今仍保持着联系。伊戈尔结婚得早,他的孩子小伊戈尔早已成年,如今也要组建家庭,开始新的人生旅程了。偏偏他忙着操练队伍以迎欧锦赛,前后忘了提早买票,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登上这班列车。而且正是因为如此——加兰任苦笑着打量着这只有两张床的卧铺隔间,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才未能按原计划要坐三天硬座到新西伯利亚。要知道他甚至已经做好下车时腿脚麻痹的准备了。

门突然被打开了。“打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探进身,身上还带着晚间的凉气。借着窗户透进的光,他看清了坐在床沿的加兰任的脸,不由得怔了怔:“……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

“谢廖沙?”加兰任闻声抬起头,也惊讶地喊道。

“这可真是奇妙的缘分。”谢尔盖·别洛夫把自己的行李放好,在加兰任对面坐下,“天气太冷了,车子还没有发动,您该把外套穿上。”

“习惯了。”加兰任摇了摇头,“车子马上就要发动了,也就这一时。”

“您去哪儿,彼得洛维奇?”

“新西伯利亚。你呢?”

“我回一趟纳舍科沃。也在新西伯利亚站下,再转车到托木斯克。”

“哦,哦……这样。”他陷入了沉默,又突然打了个寒颤。谢尔盖敏锐地察觉到了,摇了摇头站起身,伸手把挂在床尾的大衣拿下递给加兰任。

“还是穿上的好。看这样子莫斯科马上就要下雪了。”他不赞同地看着加兰任,“您要是病了,对球队来说可是重大损失。”

加兰任的嘴角露出几不可见的浅淡笑容。他叹着气,接过外套披在身上。

他们在昏黄的光线中沉默地对坐着,加兰任的手表滴答地走动,直到这轻微的声响消失在车身发出的震颤中。汽笛声尖锐地划破了夜幕的寂静,悠长而辽远。车厢渐渐暖和了起来,乘务员终于敲门,送来了床单、被子和枕头。他们麻利地铺好了床单,加兰任先,谢尔盖后,然后彼此互道了晚安,在火车前行的摇晃中陷入了睡梦中。

谢尔盖醒得很早。他摸索着放在枕边的手表,五点半左右,不过睡了六个小时。谢尔盖昨晚睡得不是很好,列车上的床对于身高有一米九的运动员来说太过窄小,他不得不蜷着腿才能勉强躺下。更不必说昨夜总有光怪陆离的景象在他梦境里穿梭,那些片段仿佛连接着思绪,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他闭着眼模糊地想。反正路途遥远,又没什么事情,再睡一会儿吧。

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他的确不适应火车上的生活,这样颠荡、迷乱,枯燥无聊。也不全是这样……谢尔盖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默默将脑海中最后一个词划去。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鞋子,拿了放在桌上的杯子、牙刷和毛巾,又提了暖水瓶,拉开门到盥洗室去了。

等谢尔盖打了热水回来,却发现隔间的小灯亮起,他的教练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了。窗帘拉了起来,玻璃的另一面偶尔有零星的灯影闪过,加兰任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眼中还有残留的睡意。

“彼得洛维奇,是我把您吵醒了?真对不起。”谢尔盖带着歉意问,把水壶放在桌下。

加兰任回过神,朝他笑了笑:“哪里。车上颠簸,我一向睡得浅,本就醒了。况且人上了年龄睡的就少。”

“您不过比我大了些岁数而已。就凭您在球场上训斥我们的劲头,说是年轻人也没有问题。”谢尔盖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彼得洛维奇,您不能因为他们都管您叫‘老爹’,就把自己硬生生拔了一辈,摆出老气横秋的样子。”

“老气横秋?对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孩子我可不敢掉以轻心,不对你们严格些,哪天出了乱子就麻烦了。”加兰任脸色沉了沉,又恢复了平静,“话说回来,谢尔盖,我倒是从没听过你这样叫我。不过也没什么,你一向很有主见。”

“我不是说过了吗,彼得洛维奇,您只不过比我大了几岁而已。”谢尔盖微笑地说,放好东西坐在了窗边,“刚开始萨什卡这样称呼您时我们还挺惊讶,到后来大家反而都这样叫开了。”

“这小子,明明之前叮嘱过他不许在队外这样叫我。”加兰任无奈地笑了。他也出去了一下,不多时便回来了。他把毛巾搁在铁架上,转身从包里拿出袋子,对谢尔盖招呼道:“谢廖沙,来吃点东西。这里有薄饼、黑列巴和红肠。”

谢尔盖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您在车站外的商店里买的?”

加兰任直接承认道:“我不会做饭,也没有时间。”

谢尔盖打开自己的袋子,向加兰任展示着一模一样的内容:“我也是。”

他们低低地笑了起来,怕把其他人吵醒,压着声音。

“我这里有茶包,您需要来点吗?”

“不了,谢谢,我的胃不太好,医生劝我少喝点茶和咖啡。热水就可以了。”

加兰任匆匆吃完了早餐。他喝了一口热水,把水杯放在桌上,掏出一张《消息报》读了起来。杯口的热气袅袅升起,水面随着车厢轻微地晃动。谢尔盖艰难地咀嚼着干硬的列巴,心中默默思索着,又不知道如何提起。

他们陷入一种稀松平常的安静中。奇怪的是,两人谁也不会感觉到尴尬,反而觉得轻松自在。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沉默寡言不善交流的人,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彼此有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知道怎样能让对方更加放松,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谢尔盖终于把那块坚硬似铁的列巴解决了,决定打破这舒适的沉默。

“彼得洛维奇,您要去新西伯利亚做什么呢?”

“老朋友的儿子要结婚了,我去参加婚礼。”他简短地说,看着报上的消息皱起了眉头,把报纸折起来放到一边。

“克谢尼娅·维亚切斯拉沃夫娜和舒拉怎么没同您一起?还有,舒拉的病好些了吗?”

提起心爱的孩子,加兰任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舒拉好了许多,医生说配合康复训练,不出一年,他就能像其他孩子那样走路了。克谢尼娅正陪着他,这次不同我一道。”

谢尔盖想起队里隐约的关于教练的传闻,自觉失言,也不再说话了。

加兰任抬眼望了望他,神情变得肃穆起来。他似乎是思索许久,终于坐直身开了口。

“谢廖尼亚,”他沉静温和地说,带着些痛楚的意味,“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谢尔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车隆隆地响着,淹没了胸中滚烫的心跳。

“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到最后他只能这样说,“也许对父亲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他没有遭什么罪,见到了我和哥哥最后一面,握着我母亲的手走得很安详。”

他吸了口气,迎着加兰任安慰的目光,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很高兴他曾为我们的胜利开怀过。实际上,去年父亲的情况已经有些不妙了,我们也都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坦白地说,我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如与母亲那般亲近。他是个严肃正直的人。我出生时他被征上战场,到我三四岁时才归家。我一直对他都有些畏惧,但不可避免受他影响良多……不,他走后我才发觉我与他的联系是如此紧密,那是一种融于血脉刻入骨髓的联系。虽不愿承认,我越来越像父亲,在某些方面几乎是他的翻版。”

“如果这样,可想而知你父亲也是十分优秀的人。父子关系永远是难解的问题……但——父亲到底是父亲。冒昧问一句,令堂可还好?”

“妈妈是很坚强的人,可以说,比我和哥哥都要更有韧性,伟大的女性。父亲的葬礼是她一手操办的,只是萨沙对我说,有天晚上他看到妈妈坐在父亲的照片前和他说话。”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加兰任低声说,“幸好比赛后还来得及……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带着金牌回去……这是我的错。”

“对于父母来说,有什么荣耀能比得上孩子陪在身边呢?更何况,我,苏联篮球最伟大的荣誉都是在您的带领下得到的。”谢尔盖安慰道,“彼得洛维奇,这次欧锦赛失利并非全是您的缘故,不必过于自责。”

“居然只是‘不全是’吗?我以为你会说这不是我的过错。”加兰任听他这样说,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

“如果这样说我在您面前便要信誉全失了,这对我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我的确觉得您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这一点您心里也清楚。”

“是。”

“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了,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谢尔盖严肃地说,“我知道这本不该我多嘴,但您如果再这样下去,结果会怎样我不必多言——您太容易受情绪影响了。这不是教练该有的表现。”

“是的。”加兰任喃喃地说,神情有些羞愧。

“我知道您为萨沙的病,还有之前被取消资格感到忧心,他就像您的孩子一样,我们同样也期盼他早日归队。但您不能因为这样就像失了魂似的。”谢尔盖顿了顿,尽力藏住话语中的尖刺,“您难道不知道吗彼得洛维奇,您早已成为队伍的精神领袖?大家像爱着父亲一样地热爱您,对您的关注也远超从前。如果领袖陷入了低潮,那么队伍就会找不到方向。”

“是我不好。萨沙的事是我对他太纵容了,他被禁赛也影响到了欧锦赛的成绩,我的确因此感到自责。”加兰任把脸埋进掌心,“你们也是我的孩子,谢廖尼亚。而且,队伍的精神领袖是你,或者是莫杰斯塔斯,但是不该是我。”

“是您,您才是这支队伍的缔造者。我们或许可以担当,但凝聚队伍的核心是教练您,这一点毋庸置疑。”谢尔盖斩钉截铁地说,不留加兰任反驳的余地。“我听萨沙说过你们之间的事,虽然只是部分,但也知道了您对他的意义。他只可能听的进您的话了。萨沙是位出色的运动员,虽说脾气暴躁了点,却是个热情善良的俄罗斯小伙——只不过,太过善良并不是什么好事。彼得洛维奇,您除了对他严格管教外,还应该教他怎么识人。”

电光火石间,加兰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加兰任勉强地笑了笑,“不过……我认识的谢尔盖·别洛夫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哪怕是出于好意。”

“我尊敬您,彼得洛维奇,您给予我们信任,这比什么都要重要。是您为苏联篮球带来了新鲜的血液,我相信您能带着我们再攀巅峰。”

天光终于开始亮了起来,冬日的清晨暗蒙蒙的,并不清朗。“谢谢你,谢尔盖。”在谢尔盖坦荡的注视下,加兰任缓缓地点了点头,心却蓦地沉了下去。

-TBC-

※ 不是七夕贺文,这文的基调和走向都不符合节日氛围,只是刚好写完就放出来了。一个两人在封闭环境短暂相处了三天最后分开的故事,没有越界,不是HE也不算BE,篇幅不长会有番外。依旧寡淡文风。祝大家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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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午餐他们仍是在隔间草草解决的。谁也没有去餐车的打算——价格高昂,食物也并不新鲜,更何况他们也并不想遇上可能会发生的围观。在肚子里塞满了薄饼和热腾腾的茶水后,谢尔盖忍不住困倦地打起呵欠起来。

对面的加兰任从报纸后面瞥他一眼,笑了笑:“早上醒得太早了。谢廖沙,先睡一会儿吧,到时候喊你起来。”

谢尔盖没有拒绝。他把被子抱过来铺好,枕头弄得蓬松,倚着厢壁睡下了。这是为了放松他折叠的饱受折磨的双腿,床铺太矮,他坐得已有些发麻。谢尔盖的确感到疲累,在这难得的放松下,不多时便被迷人的睡意引诱到意识深处了。恍惚间他隐约感觉到有人站起身拉上了一半窗帘,拂在他脸上的稀薄的日光便消失在了空中。那人坐回原处,冬日的旅途静悄悄的,偶尔会有轻微的报纸翻动的声响。这让谢尔盖想起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孩童时,在托木斯克的那些母亲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的午后。他把脸朝向里边,安稳地睡去了。

“谢尔盖,谢尔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轻声喊他名字,声音是熟悉的沙哑。他迷混地睁开眼,头脑仍有点儿昏昏沉沉,被穿过缝隙的冷风一激才清醒些。

“我睡了多长时间?”他皱眉道,弯下腰穿着鞋子,隐约觉得颈椎发麻。

“不是很久,才两点多。”

“足够了,我觉得精神多了。您一直都在看报?”

“是啊……在车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幸好在车站多买了两份。”

“时间还早,您不妨也休息一下。”

“不了,下午睡多了晚上就难睡着。我还带了两本杂志。”他从包里又掏出两本页脚打卷的杂志,果不其然,都是体育相关的周刊,“没有多少篮球的内容,我已经翻了许多遍了,你如果有兴趣就拿去看吧。”

谢尔盖接过书随手翻了翻,大篇幅全是冰球的报道。他在胡子下隐藏住微笑,怕加兰任无聊,又说:“我也带了本书,帕乌斯托夫斯基的《北方纪事》。您想看吗?”

“我没有文学艺术的细胞。”加兰任摆摆手,笑意从眼角的皱纹流露出来。

“我也是,可能,在绘图上还有点天分——在选择成为职业球员前我曾认真考虑过当一个建筑师。但这本书很有意思,您有时间不妨看看。”

加兰任接过书,端详着浅灰色的封面。“我会的。”他把书放在手边,“不过不是现在,这篇文章很快就要看完了。”

谢尔盖闲闲地翻着杂志。他对冰球并不是很了解,视线也只是匆匆掠过书页。“彼得洛维奇,您很喜欢冰球?”

“哦什么,冰球?是的,我很喜欢,我们经常在饭后去看比赛,场馆离家很近。还没有哪个列宁格勒人会不喜欢冰球和足球的。在列宁格勒,冰球比赛人们要捧场得多了,比起篮球的话。”

“您当了教练之后情况应该不至于这样。去年我们到机场时已是深夜,还有来自列宁格勒的人们抱着花束迎接萨沙。”

想起看着长大成人如亲生孩子般的爱徒,加兰任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那孩子是列宁格勒的宠儿,大家都很爱他。经过时间的打磨,钻石终于显现出光芒了……但是起初也有很艰难的时刻。我们……我们得到的财政支持不多,条件也很艰苦,有时候比赛的场馆甚至没有暖气。列宁格勒的冬天……”加兰任轻轻地摇了摇头,“到后来,联赛成绩有了起色,但待遇也只是稍微好了些。萨沙长大了,带着队伍一步步走到现在。因为他,更多人开始关注我们。”

“是因为您。”谢尔盖打断他的话,笃定地说,“斯巴达克能有现在的成绩是您的功劳。如果没有您,萨什卡不会被发掘出来;而没有您的训练方案,斯巴达克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铁桶般严密紧实,能强悍到让中陆忌惮。”

“但我们还是输了。第二名,又是第二名。”加兰任笑了起来,比之前显得轻松许多,“不过很快了,越来越近了。”

谢尔盖笑着摇头道:“彼得洛维奇,您怎么有把握一定会击败中陆队呢?要知道,您带着队伍加紧训练时,我们同样也在球场上挥洒着汗水。”

加兰任朝他眨了眨眼:“‘美国队早晚有一天会被打败……’”

“‘最好是输给我们。对美国人来说,输给我们算不上丢人’。”谢尔盖迅速接过话头,“我明白了,这句话的原话您恐怕早就说过无数次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谢廖沙,谢廖沙,”加兰任忍笑说,“下个赛季你可要当心了。”

谢尔盖不以为意道:“彼得洛维奇,自打见识过您那朴实的狡猾后,对上斯巴达克队我可从不敢掉以轻心。”

“好小伙子,做得好。”加兰任赞许地说,“赛场如战场,了解对方的路数对比赛绝无坏处。”

“您大概不知道,我对教练的工作算是轻车熟路。”谢尔盖回想起那折磨的三年,苦下了脸,“虽说我的确获益良多,对我未来的职业规划也有助力,但前几年让我同时兼顾两边,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加兰任微微一笑。

“我有所耳闻。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那段时间被限制离境,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同时兼顾教练和球员的职责有多么困难,何况还是在比赛中指挥协调比你年岁还要大的队友。”他慢慢地说,“但是谢廖沙,你……这么早就开始规划以后了吗?你还不到30岁。”

“我还想打篮球,我的教练。”谢尔盖微笑着说,“您放心好了,只要国家还需要我,队伍还欢迎我,我绝不会离开球场。”

加兰任凝视着他,淡淡地笑了:“谢廖尼亚,我不得不说,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有天分的运动员,更难得的是你从不以天赋为傲,反而尽最大可能将才能发挥出来。这很了不起,我见过太多自恃天才而陨落的人了。尽管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谢廖沙,我们所处的环境有太多诱惑,我衷心地希望今后你的热忱也不会因现实改变。”

“这话恐怕也只有您说得出。”谢尔盖摇头说,“我该感谢您的坦诚。实话同您说,我没有往体制内转的打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根纳季——就是沃尔诺夫,他现在在行政岗位上也做得很好,可是如果能选择的话,他宁肯在球场上捡球也不会穿上西装。”

“说到沃尔诺夫,他的腿好些了吗?”

“好些了,只是不可能再像原来一样了。阴雨天膝盖会疼,手术的后遗症,不过保养好的话不妨碍日常。”

加兰任叹了口气:“他之前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打职业赛了。中陆队……唉,你比我清楚得多。根纳季也不过是想要再多留两年罢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谢尔盖,最近晚上你有没有加训过?”

“没有了,一直按您给我安排的训练表训练。”

“注意你的膝盖。承重什么的也量力而行,觉得不对就停下来。”

“好。”

“我本来……是想劝你去做手术的,你的膝盖最近又开始疼了吧。”加兰任长叹了口气,“出了这回事,这话也说不出口了。”

谢尔盖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安慰教练道:“还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发作的频率不高,平日里多注意就是。”

“是吗。”加兰任沉沉地说。他又不说话了。

“您不必忧虑。”谢尔盖说,“我心里有数。真到了那一步,我也有办法。”

“你是打算退役后去做教练?”

“是的彼得洛维奇,我想去教孩子们打篮球。让年轻人领略运动的力量是美妙的事。”

“那是最美妙的事了,引导孩子们走上体育的殿堂。我至今还会想起在列宁格勒青训学校带小孩子的日子。”加兰任有些怀念地说,“那时我还是斯巴达克队的队员,除了我自己的训练就是带小萝卜头们训练。一个个的,调皮捣蛋又不听管教,犯了错怕被我责骂又眼巴巴地叫我‘老爹’。真快啊,萨沙都是个两米高的小伙子了,当时他只有那么大一点,还会吊在我胳膊上玩儿呢,喏,现在都是要结婚的人了。”

谢尔盖想想那个场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早就知道他和亚历珊德拉·巴甫洛芙娜的事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瓦连京跟我诉苦多少次了,叫我管管萨沙不要拐带他的好姑娘。他把女篮队员当自己的女儿们对待,生怕被哪家小伙子给骗走了。亚历珊德拉是个好女孩儿,这个混小子!还敢伤她的心。我听玛利亚·德米特里耶芙娜——就是萨沙的妈妈——说了所有的事。好姑娘,我们都很喜欢她。萨沙有这样一位好伴侣,我很欣慰。”

“是的,他们很相称。”谢尔盖想起那个穿着布拉吉怒气冲冲闯进浴室的女孩,衷心地感慨道,“婚期定下了吗?”

“4月30日。萨妮娅想要早点结婚,萨沙不愿意,说要再等两年。萨妮娅把他痛骂了一顿,他到底是服了软,先到民政局登记了,婚礼坚持要明年办。萨沙那脾气,唉,没有人劝得动。不过前些时候去复查,医生说病情控制得很好,说不定他还能再活十几年,能看到孩子出生长大。”加兰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他仰起头,侧过脸看向窗外。

“会的,小萨沙会像父亲一样是个篮球天才。萨什卡肯定愿意让孩子跟您一起。”

“那时候我就老啦,带不动这群小崽子们了。小孩子还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好。”

“萨什卡很幸福。”

“你也可以得到幸福,谢廖尼亚。”

谢尔盖深深地看了加兰任一眼,他正望着自己,眼里是深重的关切。

“父亲走前一直很遗憾没能见证我结婚的时刻。”他终于开口说,有点不易察觉的忧郁,“我哥哥结婚得早,父亲已经享受到了含饴弄孙的快乐,但是他仍有遗憾。”

“他放心不下你。”

“是啊,但这到底是我的生活。结婚,有了孩子——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父母如此,曾经的女友也是这样,认为人到了某个阶段就要做应做的事。有时候我会想,婚姻真的有意义吗?世俗的幸福难道就是真理?我生活充实,烟酒不沾,有坚定的爱好和目标,我只是……我只想追求我期待的未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不一样了。”加兰任叹道,“我无法评价你的观点,谢尔盖。我说过,你一向很有主见。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不过是随着生活的浪潮挣扎前进罢了——愿神保佑我们。”

谢尔盖压低声音问:“彼得洛维奇,我早就想问您了,您信教吗?”

加兰任低声回道:“是的,受我母亲影响,她是虔诚的东正教徒。”

“那您买的那本圣经……?”

加兰任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当年交换的箱子里的那本小书。

“哦,那是我在书店里找到的。你知道,国内虽说对宗教放宽了政策,圣经却依旧难买到。在埃森的书店发现时我也吃了一惊,我本以为他们只会有新教用的呢。”

谢尔盖微微叹了口气:“真是遗憾。”

“什么?”

“我本来还有些虚无的希望。”他缓缓地说,带着些微妙的惆怅,“彼得洛维奇,我有同您说过吗?我对上帝的信仰并不是那么忠诚。”

加兰任怔了怔。

“你们这代青年是在无神论的影响下长大的。这很常见,受家人引导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又对万能的上帝持怀疑态度。”他温和地说,“顺带一提,谢廖沙,当初在海关你出手相助帮我躲过盘检,这件事我永远记得。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我包里有外汇的?”

“彼得洛维奇,这件事早就过去了。既然过去了,有些事就让它成为秘密吧。”谢尔盖微笑着说,“我只能说,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境已不是从前了。”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谢尔盖开口问道:“这暖气开得真足。彼得洛维奇,您介意我开一下窗吗?”

加兰任点了点头。谢尔盖把窗户提起一道缝隙,冷冽的冬风乘机灌了进来,瞬时让隔间里的两人清醒许多。桌上洁白的亚麻布随着风轻轻拍打着,谢尔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和飞速闪过的狂舞的树影,漆黑的头发被风刮得蓬松乱遭。

要下雪了。

-TBC-

※ 交换箱子的情节是电影删减情节,原访谈见 https://portal-kultura.ru/articles/cinema/218583-kirill-zaytsev-posle-dvizheniya-vverkh-chislo-rebyat-v-basketbolnykh-sektsiyakh-vyroslo/

重点段落翻译见图

越忙越想摸鱼,越摸鱼越不想搞正事,越不想搞正事越忙。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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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https://htthhpa.lofter.com/post/1d10daff_1c67f0b61

※  谢尔盖·别洛夫/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斜线无意义

※  前情见第章。借用部分现实因素,不涉及原型及演员。我为使用真实人物的姓名感到抱歉

Chapter 4 (完)

“彼得洛维奇,您真的不再点些什么?”谢尔盖放下手中的叉子,关切地问。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疲倦地摇了摇头,眼睛下是睡眠不足的淤青:“味道不怎么样,又贵得离谱。没必要浪费。”

“您胃刚好一些,还是再吃点什么吧。”谢尔盖拿过菜单,不由分说又点了份燕麦粥。餐车的服务员收起笔和本子,板着脸离开了。这是旅途第二个白日的下午一点,餐车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们起得太晚,险些错过了饭点。

“刚刚看菜单,车上竟然还备有鱼子酱,大概是给不明所以的外国人准备的。”谢尔盖喝了口豌豆汤,煮过头的灰色的豆子在浑浊的汤里浮浮沉沉。他皱了皱眉,把盘子推到一旁。

加兰任把水煮蛋剥开,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恢复了冷静的面孔后,不一会儿竟又笑了起来。

谢尔盖本没在意,见他又笑起来,疑惑地问:“彼得洛维奇,您在笑什么?”

加兰任摆了摆手,眼角仍是抑制不住流出的笑意:“没什么,没什么。”他又看了谢尔盖一眼,低头把蛋壳扫到盘里。

“啊!”谢尔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抚掌叫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谢廖沙,我可什么都没说。”

“是谁告诉您的?萨什卡?格里戈里·米特罗法诺维奇?总不会是莫迪亚吧,他可是共犯。”

“都不是。”加兰任擦了擦嘴,把碟子放到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你忘了,去年奥运会时你和谁同住一间了?”

“……谢瓦。”谢尔盖沉闷地吐出一个人名,胡子也懊丧地耷拉着,“我早该想到。”

“他不过是担心你们罢了,二十公斤鱼子酱!亏你们想得出,怎么带上飞机的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弗谢沃洛德同志是个好人,他怕你们出什么乱子,在下飞机时就告诉我了。”

“他当然是个好人。”谢尔盖叹了口气,微笑着说。他甚至还会在我们面前说您好话呢,虽然是个过分好心的克格勃——谢尔盖明智地选择把这些话压在舌头底下。这些事教练还是少知为妙。

燕麦粥端上来了。等服务员离开后,他们又攀谈起来。

“不过之后我留心了下,并没有发现哪个混小子的房间里有这么多鱼子酱罐头。你们是施了什么魔法吗?怎么会这么快就把罐头转移了?”

“难道我到奥运村后才发现自己和队医同住一间,就没办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动了?彼得洛维奇,您在球场上目光如炬,可平常却算不上是个细心的人。”

“所以?”

“好吧、好吧。”谢尔盖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趁谢瓦放行李时,我和莫迪亚扛着二十公斤的鱼子酱一口气跑下十六楼,把东西转交给来看他的堂兄们。他们开了车来。”

“印象深刻的经历。”加兰任笑起来,隐约能看到脸颊上的酒窝,“谢尔盖,我有点惊讶。你不是会冒这种险的人。”

“我难道是第一次做危险的事吗彼得洛维奇?话又说回来,您对私下的我又了解多少呢?”谢尔盖深深地看了加兰任一眼,突然冷淡地笑了,“您现在看到的我,不过是我想让您见到的面孔。说不定我有着更危险的一面,只是蛰伏着还未显现出来而已。”

加兰任沉静地说:“你说得对。我难道敢说自己表里如一?人生来受苦,我们只是在世间历练。当我们回到天上时,身为上帝的子民才会恢复真正的自我。”

“您和圣人也也没什么两样了。”谢尔盖摇头道,“我知道很多事……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您是一个真正的高尚的人。如果做了什么违背法理的事,也必定事出有因,就像之前您包里的外汇,这次带的药品,还有萨什卡曾提到的训练器材。”

“我应该禁止萨尼亚在队里说起我的事,这孩子。”

“这有什么不该呢?您的心意应该让大家知道。彼得洛维奇,您为队伍做了那么多,却从没想过自己。”

“我没做什么,谢廖沙。即使真的帮到了什么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唉,彼得洛维奇。唉。”谢尔盖皱着眉,很无奈地笑了,“您的粥要冷了。”

车厢空荡荡的,随着火车的前进摇摇摆摆。空中飘散着舒缓的钢琴曲,窗帘轻轻地拍打着桌角,外面是疾驰而过的祖国广袤的原野。只有乘坐火车穿过山川河流、湖泊沼泽和茂密的森林,才能完全感受到辽阔土地的神奇。她是多么美丽,孕育着数不清的珍奇的自然景观,还有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的勤劳的人们。

“彼得洛维奇,您有考虑过出国吗?”

勺子在碗边重重磕了一下。

“谢尔盖,你说什么?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意大利的罗马维图斯篮球俱乐部联系过我,我拒绝了。”他简短地说,没有看加兰任的眼睛,“我当然会拒绝!但我只是想知道,您有过这样的经历吗?据我所知,身处您这个位置上会有不少诱惑,这也是为何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被密切关注的原因。”

加兰任锋利地看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彼得洛维奇,您知道,这件事我没什么可说的人。您——您是我最……最信赖的人。我想知道的是,如果真有机会离开,可以去一个更宽松、更有利发展的地方,能让尤拉和萨沙接受更好的治疗,您是怎么想的?不是权衡下做出的决定,而是您真实的想法。”

加兰任凝视着他,神情肃穆。

“我不会离开我的国家,我的故土,我的亲人们。”

“是啊,这是您会说出的话。”谢尔盖慢慢地点了点头,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当初莫迪亚听了您的话决定离开时,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我的祖国是爸爸妈妈,纳舍科沃,篮球队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我爱的人们在哪儿,我的祖国就在哪儿。”

“你劝过莫迪亚?”加兰任轻声说。

“难道要放任我们的梦想在眼前破灭吗?即便是我,也不会对此袖手旁观的。”谢尔盖轻描淡写地说,“‘橡木是树。玫瑰是花。鹿是动物。麻雀是鸟。俄罗斯是我们的祖国。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每个孩子都知道这句话。只是暂时迷失了而已,终究会回到正轨上来的。”

“是啊……”加兰任轻轻地说。

“我真喜欢这首曲子,柴可夫斯基的浪漫曲……”谢尔盖望着窗外,含混地说。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直到加兰任把碗放到手边,站起身来。

“我吃完了。走吧。”

谢尔盖沉默地站起身,跟在加兰任身后。他看着教练的背影,短短一年头发似乎又变灰了一些,甚至刚刚笑起来的皱纹都藏着愁绪。

迎面走过一个高大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经过了加兰任,瞥了一眼谢尔盖,突然瞪大了眼睛。

“请问……您是不是谢尔盖·别洛夫先生?”

加兰任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他们。

谢尔盖礼貌地点了点头,想绕过他跟上加兰任,却听到男人兴奋地说:“别洛夫先生,能不能请您给我签个名?”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一张明信片给他,又递过一支笔。谢尔盖便不好推拒了。

他看了加兰任一眼,加兰任轻轻地点了点头。谢尔盖接过照片和笔,抵在墙上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把照片递给男人。

“这位是?”他好奇地望着加兰任,似乎在揣测他和谢尔盖的关系。

“我的教练。”谢尔盖说,“弗……”

男人不等他说完,恍然大悟道:“哦!哦!我想起来了,您一定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教练,亚历山大·戈麦尔斯基吧?果然……”

加兰任笑了,否认道:“我不是他。”

“这位是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是我现在的教练。”谢尔盖冷脸道,“借过。”

待他们走得远了,谢尔盖轻声对加兰任说:“您别往心里去。”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亚历山大·雅科夫列维奇的名声广为人知,况且你与他认识的时间本就久些。”加兰任有些好笑地说,拍拍他的肩,“难道不该高兴有这么多人认得你吗?”

谢尔盖无言以对,也只好笑了起来。

回到隔间后他们也没什么好做的。为了打发时间,谢尔盖开始仔细读起了加兰任带的杂志。而加兰任也终于厌倦了报纸,皱起眉头看起了《北方纪事》。他们翻着从对方那里得到的读物,间或伴随着轻声的交谈。下午很快过去了。

晚上他们又去了餐车,为了不被打扰,依旧快过饭点才去。他们凌晨五点钟左右就要下车了。两人食不知味地用完了晚餐,回到自己的车厢,看了会儿书便睡了。

四点多的时候加兰任猛地醒了,可能是被窗外的雪光晃醒的。他看了下手表,刚好快到收拾准备的时间,起床一看却发现车已经停了。然而窗外并不是他们将要下的车站,破旧的站台边立着一块小小的指示牌,写着“丘雷姆”。

“彼得洛维奇,怎么了?已经到了吗?”谢尔盖也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他从床脚抓起毛衣往身上套,头发还乱蓬蓬的。

“还不知道,等我问问列车员。”加兰任也有些迷惑,穿戴好后便出去了。

“临时停车。”他很快回来了,告诉也已经收拾整齐清醒过来的谢尔盖,“前面路段下了暴雪,已经在丘雷姆站停了许久了。要晚点三个小时,再睡一会儿吧。”

“您睡吧。我已经醒了,现在睡不着。”

“我也睡饱了。不如来聊聊天?小声点,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听您指挥。”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坐了整整两天车,虽说是卧铺,两人脸上也带着倦意了。加兰任毕竟不再年轻,精力不如从前;谢尔盖身高腿长,狭小的空间让他浑身酸痛。加兰任见他坐下时皱了皱眉,便知道他的腿又要受不住了。

“不如我们下车走走?”加兰任观察着他的脸色,怕他腿伤再犯便提议道。

“外面总比在这里闷着要好。”谢尔盖微微一笑,“彼得洛维奇,把您的外套拿上,围巾系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谢尔盖踩在砖石上,呼吸着外面冷冽的空气,终于觉得肺里的浊气一吐而净。加兰任站在车厢门口,见他精神大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到底年轻,恢复力就是强些。谢尔盖回头看加兰任正在出神,叫他:“彼得洛维奇,注意脚下。这雪都积起来了。”他向他伸出手,加兰任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把手搭在他胳膊上踩着阶梯走上站台。

他们迎着风并肩而行,没有走得太远,只在站台散着步。雪纷纷落下,车身不知不觉已披上了新装。

“11月份就这么大的雪,今年冬天怕是要有雪灾。”加兰任望着天空,若有所思地说。

“我倒是很喜欢雪。”谢尔盖看着教练,昏黄的灯光给他的脸打上深浅的阴影,“托木斯克的冬天常会下很大的雪。早晨妈妈生火煮茶,我小时候坐不住,吃过早餐后她就给我戴好皮帽,裹上棉袄,让我牵着火焰去玩儿。火焰是我们养的狗,很忠诚但也淘气。我那时还太小,它会拖着我往前跑——您知道吗,它在妈妈面前特别乖巧,一离开家里就暴露了本性。鬼灵精!雪经常会积得很深,火焰拖着我,我一不留神就摔进雪堆里了。它就会把我从雪里刨出来,把我脸上的雪舔干净。我哥哥喜欢安静,不怎么愿意陪我玩。它就是我最好的玩伴。”

“我也养了只狗,很乖巧,从不吵闹。舒拉小时候除了萨尼亚没有什么玩伴,都是它陪着的。”加兰任想起两个孩子,微笑着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雪。雪——洁净、美丽,把世界妆点得纯白无瑕。诗人坐在火炉旁望着窗外写出无数赞美它的诗句,却对它带来的寒冷与饥饿闭口不提。”他不说话了。

谢尔盖从他眼中望到了沉重的深不见底的过往,那是他永远不会了解,却能从无数人口中听到、在无数记录里窥视的惨烈。在那一瞬谢尔盖突然意识到,他毕竟年长十五岁,他生长在列宁格勒,他所有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或许如果没有那场伟大战役,他的父母不会迁往托木斯克,他会是列宁格勒的别洛夫,但加兰任不会是他所认识的这个人。他也永不可能再是此刻的他,不会突然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有着如此悲痛的悸动。

加兰任看着谢尔盖,露出了然的宽容的微笑。

“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谢尔盖开口道,“我……”

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火车就要发动了。

“什么?”加兰任眨了眨眼,问道。

谢尔盖静静地望着他。

“没什么。我是说,走吧。”谢尔盖摇了摇头,对加兰任微笑。

八点半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新西伯利亚的车站熙熙攘攘,加兰任提着行李箱找着朋友的身影,谢尔盖跟在他身后。

“老天保佑!”中等身形的男人热情地迎上来,和加兰任贴面拥抱,“瓦洛佳,幸好你赶到了,要是再晚一天就麻烦啦。昨天下了好大的雪,我的车差点走不动……”

伊戈尔和谢尔盖握了握手,并没有太多惊讶的意味。他接过好友的行李,加兰任示意他稍等片刻,转过身拥抱了下谢尔盖。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了。”他沉静地说,“谢廖沙,坚强起来。注意你的膝盖,这是命令。”

“我会谨记于心。”

“你的旅途还有很长,谢尔盖。”加兰任取下自己那条灰格围巾,给他系上,“我们两个星期后再见。”

“再见,彼得洛维奇。”谢尔盖微笑着说,“再见了。

风又喧嚣起来了。行人纷纷裹紧衣服,快步向目的地奔去。谢尔盖注视着加兰任远去的背影,摸着脖子上还隐约残留着暖意的围巾,终于释怀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车站。火车呜咽地驶离车站,带着被刻意遗忘的两颗曾经亲近的心,渐渐远去了。

-Fin-

※  餐车的背景音乐为柴可夫斯基浪漫曲《6 Romances, Op. 6: II. Not a Word, O My Friend》。这首曲子有演唱版本,歌词大意如下:

一言不发,我的朋友,也没有叹息……我们保持着沉默。这沉默如石头一样死寂,悲伤的柳树俯下身去。我低着头看书。你的眼神同我一样疲惫,我们曾有过的明朗幸福的时光已经不复存在。

※  教练及谢尔盖第一次说的再见是“До свидания”,即平日里常用的告别语。谢尔盖第二次说的再见是“Прощай”,常用于较长时间分别前。这里同时是谢尔盖对自己感情的告别

正文完结。还有一篇番外没写完,这两天会放出作为收尾。